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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生命有部分是被優人拉回來的——甘柏駒的心魔攻克修行路

國三那年,甘柏駒經常翹課,就算去學校也只是找同學講話,老師只好叫他「你睡覺好了。」數年後甘柏駒加入優人,意外在團裡和國中同學相認,才知道他的國中老師竟然也是優人的「鐵粉」……
2023/8/12
文:吳垠慧/攝影:林政億/本文摘自PAR表演藝術雜誌

優人神鼓(以下簡稱優人)的經典之作《金剛心》描述修行者克服外在的紛擾和內在的執念,終探得內心安定的力量,回歸本心初衷,成為一位金剛勇士。這段歷程,也恰恰能用來呼應優人團員「阿甘」甘柏駒的生命經歷:曾因青少年的血氣方剛惹上牢獄之災,在獄中,因緣際會接受優人的擊鼓訓練,出獄後入團,踏上優人之路而今已過13個年頭。

「藝術對我的生活改變很大,我算『皮』,慶幸有蠻多人拉著我、把我hold得很好,原先自己設想太多事情都蠻糟糕的。」甘柏駒侃侃談起過往,藝術的介入讓人生出現意外的轉折,優人的訓練讓他恰如其分地發揮「動」能,也在「定」與「靜」的修煉中重新定義自己,過程中有猶豫和怯步,也努力地克服和領悟。

感覺都被安排好了

甘柏駒生於1987年,屏東三地門大社部落排灣族人,排灣族名字是Livangelao Sulja。自小父母離異,國二之前在部落和vuvu(排灣族語,「阿嬤」之意)一起生活,而後上台北與母親同住。甘柏駒說,在部落的生活很好玩,人們彼此熟識,「vuvu去田裡工作,留我在家也餓不著,走去別人家就一起吃飯,都知道這是誰家的小孩。」小學時,電影《阿甘正傳》(1994)熱映,便有了「阿甘」這個綽號至今。

國三那年,甘柏駒沉迷於網路遊戲經常翹課,就算去學校也只是找同學講話,干擾上課,老師只好叫他:「甘柏駒,你睡覺好了。」當甘柏駒數年後加入優人,意外在團裡和國中同學相遇相認,而他的國中老師竟然也是優人的「鐵粉」,只能說緣分是件奇妙之事。

除了網咖,甘柏駒在朋友相揪下一起到宮廟,原以為是去喝茶聊天,隔天卻練起扛轎,接著,家將、官將等陣頭的陣型、動作也都認真學了起來,偏偏就是鼓打不好。雖說小時候上過主日學,甘柏駒對宗教沒有特殊堅持,能和朋友瞎混、陣頭有趣才重要。

一票青少年加上血氣方剛,16歲的甘柏駒在一場群架事件中,將對方一位不相干的友人毆打成重傷。2007年6月,甘柏駒為此入獄服刑,外加民事賠償累計超過400萬,「這筆錢把我嚇壞了,這樣我還能做正當事嗎?會不會永遠賠不完?」甘柏駒回憶,當年在獄中,他已經設想未來可能得做「偏門」才有辦法賺錢,而走偏門的後果,極有可能就是第2次、第3次的入獄,直到2009年優人首次到彰化監獄授課,獄方招募學員,開啟了他對未來的不同想像。

「大家比較想考職業證照,學職業技能的時間都不夠用了,怎麼還會想去學打鼓?」主管知道甘柏駒好動、喜歡跳舞,叫他無論如何一定要去上課,「我說好啊。在裡頭就是上面事情交代下來,你就得去做。」就這樣,甘柏駒和10多位「同學」一起上課,教課老師還是他的遠房親戚、資深優人團員達德拉凡・伊苞(Dadelavan Ibau)。

「宮廟的獅鼓比較多是站著打,我第一次看到優人打鼓可以跳、翻各種形式,覺得蠻帥的,很新奇就想學,當時只是為了帥。劉老師(劉若瑀)到監獄看我們打鼓,說我的爆發力很好,出獄一定要到優人。」

2010年10月甘柏駒出獄,出獄兩週後決定入團。他生日當天,母親陪同搭公車一起去優人報到,「報到的日子是媽媽選的,出獄後她看我都往外跑,跟以前的朋友聯繫、喝酒,很擔心我又被『牽』走,我想她那幾天都睡不好。」甘柏駒有個同母異父的弟弟,喜歡玩音樂,大學畢業後,甘柏駒也帶他進優人,相互扶持。

為了取得被害人的原諒及和解,在優人透過律師的協助下聯繫上對方,說明甘柏駒已有改變且在優人工作,巧的是,原本不願意和他見面的被害人,正在研究國內兩個表演團體,優人便是其一。因為優人,懸宕多年的民事賠償終獲和解落幕,冥冥中「感覺都被安排好了」,甘柏駒重新出發。

一張白紙

甘柏駒從小就好動,小學時參加巧固球隊,國中則在拳擊隊兩年,進入優人習武術、打拳、打鼓和神聖舞蹈,可謂如魚得水,「我對怎麼讓身體延展的學習相當熱中,會思考透過什麼訓練可以讓自己進入想達到的技術層面,例如去健身房重訓補足欠缺的肌力、增強跳躍力等,也想去考運動學證照。」

之所以想入團,是對1998年優人在法國亞維儂藝術節《聽海之心》的表演感到驚豔,「他們每個人散發出來的能量很滿,指的不是跳多高或爆發力多強,而是一個人即使站著都能顯現出力量,會被震撼,那是我一直在尋找的,我想知道這群人的訓練是什麼。

甘柏駒不諱言初期很擔心自己沒有基礎底子,跟不上程度,優人的訓練嚴格,稱「3年出一個優人」,因此,在日常訓練時間之外得額外自修。

他回憶,曾「看到阿襌師父(黃誌群)在《金剛心》有一段棍術很帥,」甘柏駒滿心想學那一段,「結果傳到劉老師耳裡變成『阿甘想學solo』,不曉得她哪來的勇氣竟說:『好,那我們來打《持劍》的solo』。」甘柏駒也想自我挑戰,硬是拼著學起來。

甘柏駒像一張白紙,除了擊鼓的表演技巧,也在打坐、練太極的過程中修身及匯聚能量,他提到第一次參加優人去台中內觀中心靜坐10天的訓練,自信滿滿一定會通過,「我在彰監心收房一待至少一個月,也不太能講話,內觀打坐才10天。」孰料,內觀進入第4天,甘柏駒心頭沒來由地湧上一股怒氣:「我是來學打鼓的,為什麼在這裡打坐?不對不對,我不應該在這裡。」止不住的怒火,當下決定收拾行李下山,離去前在花園閒晃,冷靜下來才發現自己已被情緒牽著走,「晚上跟老師聊聊,他說:『年輕人,很棒啊,這就是心魔,你遇到第一關了。』」「我是靜不下來的人,內觀讓我改變很大,也能讓我回收養分和維持飽滿的能量。」

自認到第7年才看到自己真正有成長,「像一個『優人』在舞台上的樣子」,懂得如何拿捏能量在動靜之間的收放,當擊鼓展現大動作、情緒很嗨的時候,更要讓自己「往下扎」;在《金剛王寶劍》習得「慢行」這件事,「慢慢走,要走的安穩、有流動感,又要走得很有戲,很難。」對每一個環節的體悟,都誠如阿襌師父所言:「每一刻都是在那當下。」

2022年在優人《諸神之鄉》表演中,甘柏駒的作品《日月同輝》首次展現木雕手藝。他的雕刻初體驗來自國中美術班,為了《諸神之鄉》再次拿起雕刻刀,手肘因此痛了兩個月,才發現排灣族引以為傲的木雕手藝並不容易。「雕刻和擊鼓一樣,都是在每一刻當下,差別是,雕刻歪了就回不來了;擊鼓錯了,要能把自己拉回當下,才是最重要的。每個人都有出錯的時候,一開始會驚慌、生氣,慢慢才體會到把自己拉回來的狀態。此外,在場上不是自帥、自嗨就好,還要懂得照顧其他人,優人的作品有時是一種能量在傳達的感覺。」

藝術新人生

過去,甘柏駒認為賺錢比較重要,「愈想賺錢就愈會走偏,偏了就什麼都敢試敢做,結果是愈來愈歪。朋友問我一個月能賺多少?是沒多少啦,但我知道賺的少,慾望少一點就好。」入團13年,甘柏駒也曾想過離開卻又放不下,「我的生命有部分是被優人拉回來的,那種感情就像你怎麼有辦法離開家。」

甘柏駒小腿上有少年時期留下的刺龍刺鳳圖案,手臂上較新的刺青,是他用自己天蠍座的符號,透過心電圖連結與家人相關的數字密碼所設計出來的圖樣,象徵新人生的開展及牽絆,升格為人父的他已非當年的莽撞少年,現在,藝術是他的生活,也是在紛擾世間尋求修身的安定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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