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開一本立體書,跳出立體畫面,欣賞作者精心打造的美麗世界,發現埋藏在其中的驚奇與驚喜。這是立體書令人著迷之處,也是立體書作者沉浸其中難以自拔的奇幻冒險。熱愛立體書不需要理由,沉迷製作立體書也不必向任何人解釋,即使每一次動手的過程,都是一趟漫長的旅程。
颱風天隔日的午後,立體書達人、插畫家鄭星慧,一派優雅來到約定的地點,她緩緩攤開手邊作品,不急不躁,娓娓道來書中故事以及關於她自己悠游在立體書世界的心路歷程,彷彿自己也是這些故事中的某一個角色。
「我沒有非做立體書不可,有時候只是一個工具人,為客戶量身訂作特定的作品,可能是一本書,可能是一張CD的包裝。」
這些年鄭星慧陸續完成《兩扇門》、《火車上的捉迷藏》,別具巧思的立體書技巧與溫馨細膩的插畫風格,贏得許多關注;鄭星慧去年也才剛與插畫家陳又凌合作完成《台灣地圖立體書》,為陳又凌既有的繪本發展成層次豐富的立體創意,在出版最嚴峻的時刻買出令人驚豔的好成績。
然而每一本書都耗費許多心力與時間,構思故事可能就是一整年,動手製手又是數個月甚至數年的時間,到了後製、量產的階段,又是另一段漫長等待……
一切都只為了讓讀者翻開書頁時,那份愛不釋手的心情。
到底這份執念是怎麼開始的?這樣充滿耐性、如修行人一般的手工藝者,又是怎樣煉成的?
「每次我都告訴我自己,我再也不要做手工了!」但鄭星慧每次都食言,然後再次出手,卻又更上層樓。
鄭星慧是個從小就喜愛畫畫的孩子,也是個愛看書的孩子,受哥哥的影響,更大量閱漫畫,從《七龍珠》、《灌籃高手》到《火影忍者》,哥哥租什麼回來她就看什麼。
然而不是所有愛書的人,都有自己製作一本書的機會,鄭星慧卻很早就有這樣的經驗。
鄭星慧就讀小六時,有位老師要大家自己編故事、畫故事,製作繪本,手把手教同學們怎麼貼蝴蝶頁,怎麼貼襯頁,也告訴同學們各種關於書的知識 ,「我到後來才發現,甚至連設計系的學生也沒有這些概念,但我竟然國小就知道了!」雖然做完了以後告訴自己再也不要做這種事了,但事後想想還是非常有成就感。
到了國中,鄭星慧的班導師剛好是美術老師,竟要同學製作高難度的半立體紙雕,鄭星慧因為特別投入,作品相當細緻,還代表學校參加全國學生美展入選。
「我那時大概是瘋了,想要做出秋天的感覺,那個畫面是一輛車子開過去,背景有許多楓葉層層疊疊,我必須動手割出許多片楓葉,常常割完又覺得葉子太少,又繼續割……」鄭星慧就是這樣求好心切。
經過這兩次洗禮,鄭星慧認為自己的耐性被磨盡了,發誓從此再也不做手工,大學更特別選了數位媒體科系,「想說以後只要帶一台電腦出門就可以工作了!」沒想到後來還是事與願違。
大學四年,鄭星慧漸漸發現,電腦動畫跟平面繪畫完全是不一樣的事,「動畫是用影片去講故事,要懂得分鏡、剪接,最難的是那個動態,怎麼去動,基層的動畫師很多時間都在做動作,也是要一格一格畫,非常辛苦。」
知道自己不是這麼適合這行,大學畢業之後工作了一段時間,鄭星慧還是決定再去充實一下自己,也想為人生再次確定方向,於是在2013年赴英國倫敦金斯頓大學攻讀設計碩士學位,專攻插畫設計,出國讀書一直是鄭星慧的夢想,「覺得一輩子一定要去一個不同的國家,待久一點時間,見識一樣不同的文化與生活。」
一次「校外教學」到東倫敦市集,老師要大家逛街及紀錄所見所聞,然後試著發展成作品,鄭星慧發現當地建築的門和台灣很不一樣,不但色彩豐富,形式花樣也多,於是她以此發想,製作了她的第一本立體書──《兩扇門》。
「我發現門很像打開的動作跟翻書的動作很像,然後感覺每扇門的後面都會有一個故事,我就想了一個有點穿越時空的故事,藉由翻書、開門的動作去,感受這兩個主角的內心世界。」
別人交作業都只是交個一兩張畫,鄭星慧交的卻是一整本書,一不小心又回到國小那個挑燈夜戰製作手工繪本的「惡夢」,只是這回有電腦及印表機代勞,加上獲得老師及同學們一致的讚美與肯定,鄭星慧沒有後悔,只有甘願。
然而真正喚醒鄭星慧「手工魂」的契機,卻是接下來的另一項作業。
為了測試自己的底限,鄭星慧打算挑戰推理名家阿莎嘉‧克莉斯蒂的代表作《東方快車謀殺案》,別出心裁的立體書,展開以後就是一輛火車,每一節車廂都暗藏著故事細節及破案關鍵,帶領讀著跟隨名偵探白羅的腳步抽絲剝繭。
鄭星慧說,因為小時候愛看偵探小說及漫畫,柯南跟金田一不知重複看了多少次,但每次看都有一種感覺,就是不管作者在書中暗藏多少伏筆跟線索,看到最後她都還是都忘了,一度嘗試用自己的方式把所有的證據都圖像畫,可惜遲遲未能動筆。
於是鄭星慧開始打造這個屬於自己的「解謎」計畫。她希望一定要是密室謀殺案,因為如果場景太多,會有點麻煩,「我只要做一個場景就好」,《東方快車謀殺案》似乎是個不錯的選擇。鄭星慧花了3個月時間,完成她的畢業製作。
然後,她拿到A。
「本來想說能過就好,沒想到出乎意料拿到好成績,那時候真的做到很想哭,那時候還請那個室友幫我黏,因為差點黏不完,因為黏之前我也沒想到會這麼壯觀啊……」
不過這次難得的經驗十分難得,「感覺好像自己可以創造不同的閱讀方式,讓讀者有一種互動的感覺。」
鄭星慧在英國求學的兩份作業,雙雙入圍英國WIA世界插畫大獎,並於倫敦設計周展出,讓鄭星慧對自己更有信心,不少讀者詢問詢問何時出版,有些人更表示想要收藏。
包括鄭星慧在內,不少人都認為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沒想到卻是一個很恐怖的開始。
鄭星慧說,畢業之後回到台灣,她認真想要為這列「東方快車」做點什麼,希望能安排後續的出版計畫,「但那個故事版權居然還在!如果要出版,一定要獲得授權行,接下來便是非常冗長的信件往返。
終於,英國的HarperCollins出版社很認真看了鄭星慧提出的計畫,然而當時新版的電影正在拍攝,電影公司買了許多相關的版權,對鄭星慧的改編計畫必須特別謹慎。
此外,出版社認為鄭星慧的圖很可愛,小朋友喜歡看的內容,可是裡面有血腥畫面……溝通版權的過程可說困難重重。
後來鄭星慧也嘗試與台灣出版《東方快車謀殺案》小說的出版社聯繫,對方也跟她表示,最終授權還是要回到英國。
如此來回大約3年,始終沒有確切的答案,「我覺得我已經為他做了非常多事,是該放棄的時候。我已經為它做那麼事,我曾經努力過,我就不會後悔。」
放棄了「東方快車」,鄭星慧開始打造屬於自己的原創故事,2020年推出立體書《火車上的捉迷藏》,這回故事的主角變成小朋友,因為意外捲入一場情報戰,被兩造間諜追殺,在一位義士的協助下,在火車上展開逃亡的過程。
記者問鄭星慧,有沒有想過就是製作一本單純的繪本,不要做立體書?
「這本書是一個執念,就是一定要讓它立體,因為太多人在等它了,雖然他們總是在問『東方快車』,我就跟他們說,我要寫新的故事,一樣的結構,一樣的立體書,同樣充滿各種細節,你們要不要等?」知道不少人有興趣,鄭星慧便透過募資,加上申請補助,成功讓《火車上的捉迷藏》問市,也獲得不小的迴響。
回首將近10年的立體書冒險,鄭星慧始終一步一腳印,堅持把書做到最好,「 我沒有一定要做立體書,那個執念其實在『東方快車』告一段落之後就結束了,我的創作就是創做一個特殊的閱讀模式。」
鄭星慧說,她也想過把故事做成APP,或是遊戲,也有想過做成桌遊,讓閱讀不只是限於書,而是有各種可能。
沒有人可以定義成功,也沒有人可以定義失敗。當我們看到有人為了一件事奮不顧身,為這個世界留下美好的事物並創造無限感動,便知道這世界是有希望的。
當各界都在思考出版的方向,永遠都在「動手做」的鄭星慧,也在思考如何創造不同的閱讀模式。我們看到出版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