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男生們聚在一起會談論的常見話題,不是當兵就是女生?
創作者喬老師在螢幕另一頭抗議:「沒有沒有,我們當年也會聊劇場、棒球什麼的啦,棒球也還不是討論棒球啦啦隊喔。」
不過,眼睛會不斷被美好事物吸引,倒是誠實的。
那是智慧型手機初期崛起的年代,低頭族症狀尚未蔓延到全民老少,部落格、搜尋引擎或臉書,都還是創作者的好朋友,沒人知道演算法後來會變化多端,而分享所見所聞,是那麼簡單。
那個年代造就了許多會被認為是「網紅鼻祖」的台灣網路領袖,曾在臉書分享不同台北捷運女孩身影,紅到受香港旅遊發展局邀請、出書的「喬老師」和「両天工作室」就是其一。
2012年,「喬老師」還是北藝大戲劇研究生喬巴(本名:邱昱翔),而「両天工作室」創辦人則是北藝大研究所助教林祐聖。他們一個是自詡會默默在角落觀察人群的「宅男」,一個是要搭快一個小時捷運通勤的上班族,兩個男生湊在一起,從戲劇聊到棒球,從棒球默默就談到女生,尤其是,捷運上的女生。
如今,喬巴在日本大阪當地大學教漢文,林祐聖則在澳洲生活、創作。10年前他們以筆名在網路上分享兩人對話與所見所聞,10年後他們同樣在網路碰頭,在雲端會議室回顧當年觀察起台北捷運女孩的點滴。
「那時我在北藝大上班,我住的地方在公館,每天從公館站搭捷運到關渡去,每天搭車時間就很長。」林祐聖回憶,那時雖然他已經換了智慧型手機,但因為無聊,仍會習慣去觀察捷運上的人。
而即便現今在智慧型手機普及、人人都是低頭族的車廂上,喬巴說自己也是會觀察其他乘客的人,「現在我在日本生活,觀察更像是一種習慣,先看看別人怎麼做,可能可以降低出糗的機率。」
兩個愛觀察的人,看著看著,總有些心得。在聊天中,他們交換彼此對捷運乘客的觀察,也分享對劇場的想法,因此成立粉專,以喬巴負責文字、林祐聖負責繪圖的方式合作,分別誕生出「台北捷運女孩觀察」系列,還有「劇場告白」系列等等。
以身份而言,林祐聖是助教,喬巴是學生,兩人會湊在一起創作,源自於林祐聖從臉書上發現喬巴非常善於發表一些「有趣的」文章。
「有趣就是…就像我們現在會講的撩妹那樣,他會寫一些有哏的對話,因為當時他也在說脫口秀。」林祐聖引用朋友的話,形容喬巴就是「平常不說話,但一說話就能逗得全班呵呵笑的角落同學。」而當喬巴在創作中化身「喬老師」,也如同從「宅男」搖身一變為擁有一百種搭訕捷運女孩的幽默達人。
相差6歲的兩人,相處起來其實和哥兒們一樣,喬巴笑說,林祐聖就像是「大學長」一樣,「可以跟他沒大沒小的那種學長。我們做舞台劇的東西甚麼的,如果做不好,老師也會罵他。所以我們有種革命情感。」
兩人當年就這樣湊在一起,不定時的發布在不同捷運站所捕捉到的女孩身影,有東區辣妹,有道中正紀念堂練習的青春女高中生,也有總出沒於新莊球場的熱血女球迷等。
現在的人,尤其是經營網路粉專的小編們,可能很難想像當時「台北捷運女孩觀察日誌」系列的火紅程度。林祐聖笑說,這就有點像年輕人聽爸媽談當年經濟起飛賺錢多容易,「我們那時臉書粉專也沒下廣告,不定期的發文,觸及率至少都是17、18萬到30萬或更高也有,完全沒有規劃、沒有創作期程,只要畫捷運女孩,討論度就會超級高,一堆人都會來留言標記自己的朋友,問朋友『這畫的是妳嗎?』」
他們記得,第一篇「台北捷運女孩觀察日誌」系列圖文,畫的就是與兩人生活最有交集的關渡站,整起創作計畫也可說是因當時圍繞於北藝大的生活而出現。
兩人觀察下,每一條捷運路線的乘客氛圍都會不太一樣,以捷運紅線為例,在士林站、劍潭站會有不少遊客,但捷運駛過石牌站、北投站,要不是淡水一帶居民,要不就是要去北藝大上課的學生。而以藍線而言,就會常見往返於住家與辦公地點的都會女性。
林祐聖說,早上觀察更是明顯,「那時很流行『古著』,我們觀察到很多北藝大的女生就喜歡穿古著,搭配顏色不一樣的襪子,拿著還沒喝完的早午餐飲料,可能還揹著五金行的材料包。」而當這些常見打扮成為筆下風景,就成為一種標籤,召喚著曾這樣打扮、看過別人這樣打扮的同溫層們。
林祐聖和喬巴的合作模式很特殊,是由林祐聖觀察、搭訕並描繪女生,喬巴很少參與一起搭訕女孩的過程,但憑藉林祐聖給他的內容,他就能透過文字捕捉每名女孩的特色,將搭訕的談話內容,化為觀察日誌中的細節補充。
喬巴說,也因為這樣的創作方式,會格外考驗每個人對每個站名的既定印象,「例如他畫了梳包頭、穿拖鞋、準備大包小包的練舞女孩,也許我會聯想到北藝大學舞蹈的女學生,但有這麼多刻板印象的站,其實不是很多。我在收到繪畫圖稿時,就會從不同女孩身上去抓特色,算是宅男日常觀察的小劇場具象化。」
一個捷運站每天出入人流是那麼多,能召喚人們共感的女孩觀察日誌,勢必是女孩與當地有些連結,她不一定要是在地人,但必須呈現出特色,而且這項特色必須要能說服多數人,這是在選定「台北捷運女孩觀察日誌」觀察對象最難的地方。
林祐聖回憶,在擇定對象上,確實會因為每天都有這麼多捷運女孩而選擇不易,他往往是以直覺式的感受,從茫茫人海中去找到氣場最出眾或亮眼的女孩,「但我說的亮眼,不是指最漂亮的女生,而是有點像舞台劇最亮眼的演員一樣,會散發一種力量,容易從人群中跳出來,這些人往往我一接觸,她就會願意接受訪談,並讓我描繪。」
喬巴說,當時有些人質疑,是不是他們所看見的台北捷運女孩,永遠都跳不出某種主流審美觀,「會問如果不是正妹的話,我們就不畫嗎?但其實沒有,我們也會畫不一定是狹隘定義「好看」的人,例如牽著導盲犬的老師,或是賣地瓜的單親媽媽。」
而在畫下一站又一站的捷運女孩時,林祐聖與喬巴也漸漸反思起「台北捷運女孩觀察日誌」與「標籤」的關聯。林祐聖說,到後來他漸漸感受到這是一個將人扁平化的過程,「因為這些外顯符號,我們會有共感,但不是每個人都是符合標籤的,尤其當我們今天的觀察視角是男生,道德上會需要考量。」
兩人對於創作議題核心的討論,在日後也影響林祐聖發展個人創作「非關身體報告書」系列,透過女性自發性地讓他記錄裸身,卸下衣著、配件這些外在標籤,藉由言談吐露出的內涵,讓人又重新有了新的外在標籤。
而「台北捷運女孩觀察日誌」,2014年則隨著出版實體書的計畫,在兩人記錄完當年台北捷運8條路線、103站後,計畫便告終作結。
回憶起當年的「台北捷運女孩觀察日誌」,林祐聖笑說:「現在的年輕人應該很少人會聽過囉!」10年過去,如哥兒們般的師生如今身分調換,喬巴成為老師,林祐聖則選擇在今年初離開北藝大的教學工作,揹起行囊到各國去旅行、創作,追隨藝術熱忱,持續在不同的城市學習著。
林祐聖如今走過歐洲多國,還有亞洲等地,他認為台北女生,或者是台灣女生仍是難以定義的存在,不同國家的人們會有不同流行氛圍,會有很明確的類型,例如會看見這一個國家女生不特別流行化妝,或是穿著上特別流行熱褲等,但回過頭來思考,他反而看不出台北女生的樣貌。
「也許是因為,台北女生或台灣女生還一直在成長或變化。」林祐聖說。
如果當年的103個捷運站牌,就會有103種台北女孩樣貌,且樣樣不雷同,那麼時至今日的台北女孩,也勢必綻放出不一樣的燦爛面容,她們不需要被定義,只等待別人看見、欣賞她們細微而百變的眾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