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經東海岸,映入旅人眼簾的是壯闊的太平洋海潮拍打著海岸,鬼斧神工,無邊無際;看在作曲家也是歌手的陳明章眼底,卻是一路從菲律賓到蘭嶼、台東、花蓮、宜蘭湧進的豐饒黑潮。
黑潮是世界第二大暖流,色澤相較一般海水略為深藍,輕暖,一路到達台灣南端之時,下層海水向上湧起,海底營養帶往海面,挾帶著豐富的浮游微生物。這些浮游微生物是小魚之糧,而大魚追隨在後,魚群聚集。
每年3到6月,飛魚會成群結隊隨著黑潮迴游到綠島外海,逃避鬼頭刀、黑鮪魚等天敵獵殺,它會以敏捷體態奮力一搏,從海中躍出。一次,就這樣飛進陳明章的船上,那一霎那的驚異,陳明章久久無法忘懷。
「這讓我想到,我可以把太平洋黑潮一路從菲律賓南下,經過屏東、台東、花蓮和宜蘭的這些地方的歌謠串聯起來,作成音樂劇,讓這些傳統的民族音樂得以傳唱,也可以讓台灣大自然之美被後代記住,那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情。」
這是陳明章心中的「海上三國」,也是台灣版的「海底總動員」。
1988年,陳明章去宜蘭看見了龜山島,又聽見了龜山島的傳說,傳說是這樣流傳的:東海龍王的女兒噶瑪蘭公主,愛上了父親的手下龜將軍,但龍王反對他們的婚事,一怒之下將宜蘭平原削去了一塊,往外海堆,就是現在的龜山島。噶瑪蘭公主不捨龜將軍,於是化成噶瑪蘭平原,日夜遙望龜山島。陳明章一聽,好生喜歡,於是創作了《噶瑪蘭公主》,這是陳明章音樂劇《撼山河》的第一首歌,《撼山河》至今仍在醞釀,發展。
陳明章開始想像一個跟台灣東海岸有關的故事,有海龍王、龍宮、蝦將軍跟蟹將軍,還有曼波魚跟鬼頭刀,當然也有被鬼頭刀追逐要逃命的飛魚,一點一滴,將台灣周遭的魚類寫進音樂裡,也將黑潮經過從屏東到宜蘭的台灣陸地上,各個原住民對於大海的歌頌與呼喚的歌謠寫進音樂劇中。無論從橫向實之地理或是縱向無形文化資產來看,都足以描繪也代表台灣的身世。
「我的情節中有鯨豚幫跟鯊魚幫,鯨豚幫老大是鯨魚,老二是海豚,老三是曼波魚。鯊魚幫的老大鯊魚,二把手是旗魚,老三則是鬼頭刀,很好玩。」63歲的陳明章自己邊講,邊忍不住「哈哈哈哈哈」發出招牌響亮笑聲,像個大小孩,他的創作視野天高地闊,不曾拘泥在島上,「飛魚離鄉背井,游到龜山島附近海域去產卵,鬼頭刀追著飛魚,但有一隻追著追著居然愛上了母飛魚,於是帶著她到處逃亡,是不是很有趣?」
其他故事角色還有東海龍王、噶瑪蘭公主、烏甕串、赤尾旗魚、海翁、海豬、魩仔魚,烏賊、花枝,有衝突也有關懷,最後的結局,陳明章說,還是跟人類有關,「我寫環保,寫食物鏈,寫該如何保護海洋,但可喜的是,從1988年到現在,法規慢慢開始完善,現在有規定某段時期不可以抓飛魚,這就是環保概念,永續觀念。」
以《流浪到淡水》一曲享譽流行樂壇,創作多首膾炙人口的好歌,但陳明章沒有留戀花花影劇圈,他到恆春跟隨國寶月琴家朱丁順習月琴,更多時間,他走走停停,感受台灣土地上的脈動而創作音樂,是個不折不扣,守護台灣傳統民謠的作曲家。
陳明章說,台灣與海有關的文化題材非常多,但從清朝開始的禁海令到日本到近代,台灣人沒辦法親近海,海岸線多半有部隊在站崗,自然也就無法理解海洋對於台灣人的意義,「我們的阿美族很愛海,是海的民族;蘭嶼也是海的民族,台東的海比較深,墾丁是蔚藍海岸,台灣還是巴士海峽跟太平洋的交會點,我們的宜蘭南方澳也是大漁港,但除了漁民,一般人根本難以接近海洋。」
但台灣的海洋是那麼有豐富的生命力啊,陳明章說,黑潮是台灣海洋生命線,帶來了豐富的文化跟物產,台灣還是南島語系與漢語系的交界,這樣獨特的地理與文化的樣貌,他願意以餘生時間理解雕琢,《撼山河》就是一個開始。
人一但有了目標,所有的一切,都像是為那個目標而生。陳明章開始走訪部落,聽海的聲音,把太平洋海浪跟八部合音加起來,發展出海洋吉他,那吉他層層疊疊的聲音,神奇地就像海浪一波又一波。家裡也開始出現許多跟魚類有關的書,慢慢地,清晨的海寫出來了,海上夜店也寫出來了,無形的海上宮殿,是陳明章心底的盼望。
陳明章說,他想要表達的是,台灣這塊土地有多珍貴,「我們有蘭嶼情歌,有恆春的思鄉歌,有阿美族情歌,還有深情的噶瑪蘭公主,我想要讓台灣的孩子們知道這樣一個故事,加上民謠跟我寫的歌,展現台灣的文化與生活。」
醞釀超過30年,陳明章2015年開始在演唱會或邀演時選唱這些歌,2017年發行「撼山河」專輯。日前的《撼山河》音樂會上,陳明章用了絲弦南管、鼻笛、口簧到笛子吉他,還加上鍵盤與鋼琴,林林總總加起來2、30種樂器演出,「我很過癮啊!」
叫《撼山河》這名字,陳明章說,就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有愛就可以撼動山河,有好的意念,就可以拯救山河。」至於會不會像《再會吧北投》成為一齣音樂劇,陳明章說,那需要天時地利人和,「沒有機緣我就慢慢寫,創作是我的天職,」陳明章說,一輩子做好一件事情就好了,其他就是好好活下來作自己,捍衛自己的人生觀與價值觀,用創作提醒世人,繼續保護台灣這座美麗島。
*本文主照由陳明章音樂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