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名的代價
林郁婷成功打下台灣拳擊隊史第一面奧運金牌,回台後幾乎天天都有行程,甚至一天都不止一個行程,所到之處無不受到群眾熱情擁戴……
「我們在演奏著台灣表演藝術的《命運交響曲》,沒讓自己失望的話,三年,應該可以看見翻轉(文化)軸線的發生。」簡文彬在訪談的最後突然拋出這樣一句話,像是交響曲奏到了最後樂章的最後一節,昂揚激越。
在簡文彬眼中,衛武營是個前所未有的劃時代建築,「你說她會不會成功?這是個賭,而這個賭,是政府15年前就下的注,蓋了這樣一座即便放在北部或許都還嫌量體太大的場館,我們這個團隊,是最後一棒。面對未來的營運,我非常興奮,這輩子還有什麼機會可以碰這樣的東西呢!」
衛武營將是亞洲最大表演場館,裡頭的管風琴、歌劇院系統,都是當前最先進,加上整個場館沒有大門,處處是玻璃帷幕的獨特設計,對表演者、觀賞者、營運者而言都是新體驗、新挑戰。
這樣的千載難逢,促使簡文彬放棄萊茵歌劇院終身駐院指揮的職位,儘管他的父親認為好好在德國待著就好,「回來,不值得」,簡文彬卻回:「不拼,怎麼知道值不值。」
這句話喊得豪氣,似乎也印證了許多人對簡文彬的觀感──有點叛逆,有點不羈;就長輩們的說法,大概就是「沒那麼聽話,沒那麼乖」。
事實上,簡文彬出身仕紳家族,祖父簡晉臣過去是台南縣政府主秘,父親簡世豪大學唸的是師大體育、是台灣第二個籃球國際裁判,後來也在籃協服務。總之,傳統「好人家、好命囝」的樣貌,在簡家是必然該有的樣子,「但我這個『金孫』,國中一畢業卻說要去唸藝專,欸,開什麼玩笑,那是五專,簡家人怎麼可以不讀大學?但我想的是:五專比較快,快點念完就可以當兵、出國。」
簡文彬說,因為走的是非傳統的路,祖父一直沒搞懂自己的專業到底是什麼,除了畢業時的鋼琴獨奏會,也沒看過這孫子的其他演出。直到1992年,還在維也納學習指揮的簡文彬,受台北市立交響樂團團長陳秋盛的邀請回台,與樂團合作演出古諾歌劇《羅密歐與茱麗葉》音樂會。
「我小姑姑那時問他:要不要去看阿彬表演?他來看了。從那天起,他對我在做的事完全改觀,因為他看到台下樂團、合唱團上百人就聽我一人指揮,他得意得要死,回去後一直講一直講,手也跟著在那揮來揮去。」後來,祖父病了,在醫院躺了很久一段時間,趁著暑假,簡文彬有次返台探望,祖父很認真地對他說:「以後有了成就,要記得報效國家,服務社會。」
這樣的話,聽來實在老套八股,不合時宜,尤其套在外表不羈、被人標籤為「不那麼乖」的簡文彬身上,實在違合。但祖父的那句話,確實在簡文彬心底生了根。他說,那一句話確實讓人激動,「一個人有了才能要幹嘛?若有了才能又有機會要幹嘛?的確,如同祖父說的啊,就是要為眾人做事。」
長年在國外工作,簡文彬見識到的節目製作、劇場營運管理都是歐陸的樣態。2011年,台灣的《國家表演藝術中心設置條例》草案正進行,擁有豐富觀察經驗的他,自然有了比較。於是,從國外劇場的組織架構、營運分工、主事者的領導風格等,他一一寫下,在自己的部落格發表,其間也夾雜了對台灣表演藝術中心的期待與擔心關切。
不過那時的簡文彬人在國外,天高皇帝遠,「遠端發言」不免給人一種「人在呷米粉,替人喊燒」的感覺。直到時任文化部長的龍應台找上門,邀他回台執掌衛武營,簡文彬才正式從鍵盤前起身、從百人之上的指揮台走下台,回到南台灣,走進衛武營這座龐然廚房,走進體制。
這樣的選擇,一時半刻或許還算不清究竟值不值得,至少,應是滿足了簡文彬冒險、挑戰、征服的欲望,同時,也應允了祖父對自己的期許:報效國家,服務社會。
回頭翻找過往寫下的文字,簡文彬臉上閃過一絲羞赧,他說自己過去的經驗與見識都是累積,或許台灣現行體制、環境都還有努力完善的空間,「但當我下定決心走進廚房,就不能把那些太理想的東西當成我的盔甲,答應了,就是得接受全部,在既有的體制下,我只能想盡辦法,慢慢把事情往理想中的樣子去推。」簡文彬明白,有時候處在一個位置上,大幅度突破的可能性很小,「但也只有實際在體制裡,才可以更近、更細微觀察,累積經驗,然後才有破解的可能。
他說起曾服務兩廳院與北藝大的朱宗慶,說起已故的北市交團長陳秋盛,他也說起國光劇團,竟能打破編制體例、在行政首長之外聘了藝術總監,「他們都在公務體系,都處在所謂官僚體制,卻都還是能做出突破公務體系的事,而不被官僚的流程或搪塞的話語給逼死,至今為人讚揚感念。我想,事在人為,體制重要,但重點還是在於人。」
2001年,簡文彬34歲,他成為NSO歷年最年輕的音樂總監,至今無人出其右。這一回,在國表藝轄下的三場館中,他是唯一一位沒有藝術行政經歷的藝術總監。該算是種驕傲吧?他卻低聲苦笑,「我不希望我是第一個,又成了唯一的一個,我希望有第二個、第三個…,該有更多年輕、帶著表演藝術專業(來當場館總監)的人一起來。」
其實,很多人怕,怕那麼大的衛武營最後沒人用、沒觀眾,國表藝董事長朱宗慶於是率先喊出「衛武營開幕起算一年,觀眾人次達到25萬人次」,若不然,藝術總監跟董事長都請辭下台。這數字,讓簡文彬壓力不小,卻也是杜了悠悠眾口。
以數字論成敗,簡單爽快,任誰都懂,但文化藝術的事務推展,非僅靠數字能斷言成效,簡文彬明白,卻也深知,在現行績效評鑑制度之下,即使數字不是唯一指標,不看數字卻也萬不可能,「幾次會議,可以感覺得到文化部、評鑑委員們也慢慢在調整想法,績效指標不能只是拼數字,文化底蘊的積累養成,有更多面向可以觀察。」
望著偌大場館,望著即將來到的開幕季演出行事曆,簡文彬感恩著所有願意到訪演出的團隊,尤其是遠道而來的國外團隊,因為他深知,對團隊/藝術家而言,到一個國家演出,最好的地點一定是首都。面對團隊,他衷心希望所有到衛武營參訪的、演出的,在離開後,會記得這裡的一些什麼,並且願意跟別人分享:「台灣有個很不錯的場館,叫衛武營」;面對觀眾,他心中最理想的畫面是:「未來若衛武營有演出,大家會蜂擁而至,沒演出,大家也習慣來這裡發呆、散步。這裡的建築、服務、氣氛,很希望大家是有認同的。」
10月10日、距離正式開館前三天,簡文彬和他的團隊舉行了「衛武營入厝」活動,邀請厝邊隔壁的鄉親們到新家走走看看,適逢國定假日,天氣又好,從館內到館外,偌大的衛武營滿是人潮,推著娃娃車的、牽著狗兒的,攜家帶眷,也有銀白頭髮的老夫妻緩行散步,成群結隊的年輕人一路拍照笑鬧。簡文彬也整日穿梭其間,一路拿著手機回覆公務,一面也觀察民眾反應,不時讓人問路、指引場館方向,有熱情民眾認出了他,搖身一變,他立刻成了拍照吉祥物。在洶湧人潮中問簡文彬感受,他抬頭一笑,笑容挺複雜,有感動、興奮,但更多的,應該是未來非得做好的壓力與使命感。
簡文彬
1967年出生於台北。國立藝專(今國立臺灣藝術大學)鍵盤組畢業,維也納音樂暨表演藝術大學指揮碩士學位。1996年起任職德國萊茵歌劇院;1998-2004年為日本太平洋音樂節駐節指揮;2001-2007年出任國家交響樂團(NSO)音樂總監;2011年8月成為德國萊茵歌劇院終身駐院指揮,為亞洲指揮在歐洲第一人;2014年,簡文彬獲國家表演藝術中心董事會聘為衛武營國家藝術文化中心準藝術總監,同年獲選為第18屆國家文藝獎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