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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GBT困境與微光3 / 飄洋過海落腳法國 LGBT難民受助助人做自己

2022/6/26 09:00(6/28 09:46 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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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來LGBT平權運動在全球風起雲湧,但世界上許多地方LGBT的處境仍堪憂。中央社前進印尼、泰國、印度、土耳其、法國、加州和台灣,從宗教、法律、性產業、同志收養等面向,帶領讀者探索LGBT罕為人知的故事及爭取平權的一線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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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社記者曾婷瑄巴黎26日專電)2022年3月4日,是「大心之家」(Famille au grand cœur)成立一週年,成員一大早來到協會手作蛋糕,一起慶祝。中午聚餐後,30多人擠在會議桌旁,有難民、法國工作人員與志工,他們舉起蛋糕,開心舞蹈,紀念一路走來的奮鬥與重生。

去年成立的「大心之家」(Famille au grand cœur)位於蒙貝列(Montpellier),是法國第一個由LGBT(同性戀、雙性戀、跨性別者)難民創設的NGO,旨在藉由過來人經驗,協助難民申請庇護,進行培力以融入法國社會。

「大心之家」被LGBT難民當做避風港,這裡的每個人背後都有故事。

● 離鄉背井逃亡路 湯瑪士惡夢連連

記者抵達「大心之家」這天,協會志工正在幫幾位新來的難民上法文課。現任會長湯瑪士(Thomas)歡迎記者到來,娓娓說出他的經歷。

在祖國賴比瑞亞,湯瑪士愛上鄰居男孩。有天他倆躲在工地接吻,被父親的教友撞見告發,閒話傳開,覺得丟臉的父親便把他送到外省寄宿學校。

他在新學校和男友的戀情被人發現後,一群人喊叫著衝進宿舍,把倆人從床上拖下,接著就是一頓暴打。湯瑪士趁亂逃跑,從此再不敢回去。

在朋友介紹下,湯瑪士向人借旅費出逃,一路經過獅子山、幾內亞、馬利、布吉納法索、尼日、利比亞,甚至在利比亞被抓蹲了4個月的牢,最後搭乘舢舨渡過地中海,抵達義大利。

然而,這卻是另一個惡夢的開始。

身無分文、舉目無親的湯瑪士被控制行動,所謂的「朋友」竟逼迫他接客。湯瑪士回想:「我每天要被3到5個人侵犯,只要喊累,他們就會賞巴掌。這不是像地獄,它就是地獄。」

是否曾嘗試逃跑?湯瑪士說對方以非洲部落盛行的黑魔法威脅,他一開始真的相信有黑魔法,直到2020年7月中,他無法再忍,認為死亡可能也不比當下慘,決心「冒死」出逃,結果證明黑魔法只是迷信。

● 每一步都是微小勝利 LGBT難民變身助人者

從一位羞澀的男孩到落腳蒙貝列、參與成立全法第一個由LGBT難民創辦的組織,湯瑪士說:「這不是我一人做到的,而是12個來自非洲和東歐的創會成員一起,我們是在『避難所』(Le Refuge)相識的。」

「避難所」是蒙貝列一個頗具規模的LGBT組織,專門收容並協助因性傾向而遇到困難的人。

一群難民發想:「何不成立協會,專門協助外國人?」畢竟難民申請、入境、語言、融入等問題,都是當地LGBT社群較少遇到的挑戰,且LGBT難民日增,所需的幫助也越來越多。

一年內,「大心之家」人數增至64人,並有能力聘請3位法國全職專員,而管理人員都由難民無給薪出任。此外,還有許多志工幫助他們處理行政文件、教導法文等。湯瑪士說:「我們想要回饋法國,同時協助有相同境遇的人。」

LGBT難民在流離過程中都經歷過相似的心路歷程,從一開始的恐懼和被排擠、逃亡路上挨餓受凍,到落腳接待國的掙扎疏離與行政難關,每一步都是奮鬥,也是貴人協助下得來不易的微小勝利。

受訪難民告訴記者,一路上太多人向他們伸援,幫助他們落腳、申請文件、學習法文,讓他們獲得重生,得以站穩腳跟在新環境中前行。如今他們懷著對法國的感激之情,慢慢落地生根,希望能從受助者的角色轉變為助人者,把這份互助精神傳遞下去。

● 失去左眼 穆罕默德黑暗中看見微光

「愛,無法交易,它就在我體內;愛,來自內心。若你愛的是女性,就應該和女性在一起;若愛的是男性,就該和他在一起。他們為何反對,我不理解」。LGBT難民穆罕默德(Mohamed)這番話藏著顛沛流離與刻骨銘心。

記者跟著社工師楚謝(Anaïs Trouchet)來到接待穆罕默德的寄宿家庭,他一年前從西非幾內亞逃出,目前還在等待難民庇護的申請結果。

初見穆罕默德,他拘謹向記者伸出手,卻在握手時格外前傾、正臉對著記者。記者以為那是他表現親切的方式,但卻不然。

他說,在男孩談論女孩、圍著女孩團團轉的年紀時,他就已經知道「女生不在我心裡」。

穆罕默德的父親是負責在清真寺塔頂召集穆斯林做禮拜的宣禮員,從小逼他學習可蘭經,後來父親離家並中斷他的學費;2012年母親病倒,家裡無法再供他唸書。

為籌措學費與母親的醫藥費,穆罕默德迎娶家境優渥的女孩為妻,以換取岳父資助。一年後,女孩發現真相憤而離婚,並在鄰里間大罵穆罕默德是同性戀。他在父親強迫下,再婚娶了表妹,但仍一邊繼續和初戀男友交往,最終紙包不住火,穆罕默德倉皇出逃,躲到男友家。

令人料想不到,一個月後,警察突然闖入穆罕默德男友家,逮住他的男友,他和警察對抗過程中左眼被警棍重擊,額頭留下傷疤。他說:「我這隻眼睛,再也看不到了。」這或許解釋為何穆罕默德剛才特意用另一邊臉靠近記者。

害怕被送到監獄的悲慘下場,穆罕默德開始流亡的日子,那也是他和男友的最後一面,對方如今是生是死,毫無音訊。

他逃到鄰國馬利後致電舅舅,原本的猜想獲得證實。原來是他父親為了臉面而報警抓人。接著,他和一位朋友一起逃難。輾轉經過阿爾及利亞、利比亞,再搭船偷渡至義大利。

然而造化弄人,小舢板翻船了,64人喪生,包括資助他出逃的朋友,「他就這樣留在了海裡」。穆罕默德感慨地說,「這一天是2021年2月18日,我永遠記得。」

當穆罕默德狼狽抵達義大利時,趕緊向警察局申報難民,卻沒有任何協助與回應。當地結識的老鄉建議他來更願意接納難民的法國碰運氣,穆罕默德再次踏上旅途。

他後來很幸運住進法國的接待家庭,親暱地稱女主人「媽媽」。他告訴記者,媽媽見到他的第一件事,便是帶他去商店買新衣服;她還在警察詢問時果斷說,「他就像我兒子,現在住我家」,令穆罕默德很感動。

接待媽媽告訴記者,有人問她讓難民住進家裡會不會害怕?她說:「完全不會,而且我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我信任他們。法國社會能做的,還有非常多。」

● 融入不易 三重弱勢:黑人、同性戀和難民

跨性別者志工克莉斯達(Krystal)是「大心之家」的翻譯、行政、司機,她覺得LGBT難民在法國最大的困難是「融入」,因為雖然法國是開放國家,但還是有很多恐同與歧視,「他們(LGBT)是三重弱勢:黑人、同性戀和難民」。

楚謝說,LGBT難民面臨的一個難題就是尋找棲身之所,傷口能獲得醫治,尋找棲身之所卻是另一個難題。就像穆罕默德在遇見「大心之家」前,曾經露宿街頭好一陣子,不知道下一步該何去何從。

法國提供難民暫住的收容所本就不多,就算LGBT難民有幸透過政府找到落腳處,可能也會遇到帶有歧視或暴力舉動的恐同者-「有時甚至是自己的同胞」。

楚謝無奈說,「他們為了這些人(恐同者)而逃離家鄉,卻在法國遇到相同狀況」,許多人最後還是會因恐懼而離開宿舍。

「大心之家」因此致力募集經費,租賃宿舍,讓LGBT庇護申請者有暫時的家;另一方面,他們也與接待家庭合作,讓難民更快融入社會,並盼能有更多家庭參與。

相較於其他國家,法國仍是LGBT難民的避風港首選。受訪難民告訴記者,法國政府給予庇護尋求者的協助,從提出難民申請那一刻就開始,「未正式合法」的難民就可以獲得政府安排住宿,等候名單上的人則會有額外津貼。

法國提供難民的經濟資助也不吝嗇,難民依據情況每月能有300到500歐元(約新台幣9363元到1萬5605元)的補助、尚未能合法工作的居留等候期間補貼、求職無門的最低生活補助,還有打工收入低於基本工資的補貼。

另外,即使逃至法國的外國人還沒向機構報到,完全是「非法黑戶」,但人命優先,難民也能在醫生評估後,享有緊急醫療協助。當時左眼情況惡化的穆罕默德就在抵法的幾天後被推進手術室緊急處置。

● 文化衝擊 LGBT難民尷尬面談揭傷疤

談到法國的庇護申請機制,楚謝跟記者解釋,包括LGBT在內的所有難民抵達法國後,必須在一定時間內向「難民庇護者首次接待機構」(SPADA)報到,啟動申請程序。

申請庇護的LGBT難民必須撰寫「陳述書」,並依約定時間至「法國難民與無國籍者保護辦公室」(Ofpra)進行面談,面對2到3位面試官與翻譯,過程從50分鐘到4個小時不等。

難民必須在面談中說服面試官認同自己在母國面臨威脅、危險,有庇護的必要,同時與陳述書互相對照,由此決定是否能獲得法國10年1期的難民簽證。

出乎意料的是,「面談」幾乎是每位LGBT難民心裡的痛。

湯瑪士解釋,面試官會問非常私密的問題,從「如何知道你是同性戀」、「被發現時他人做何反應」,到「你交過幾個男友」、「如何進行性交」等,一個個都是令人難以啟齒的創傷與回憶。

湯瑪士還提及文化差異在面談中可能會導致誤會發生。例如在部分非洲國家,把目光低下說話是向對方表達敬意;在法國,卻可能被認為是因撒謊而避開眼神接觸。

與其他難民不同的是,LGBT族群在原生國本就面臨獵巫,早已習慣沉默、壓抑與不信任。楚謝指出一大困難,就是「你(難民)很難證明自己是同性戀」,有時言談中的遲疑會讓面試官以為他們說謊,但其實不是,只是這種情況對他們來說比較困難。

● 各展所長 人生重開機

和其他LGBT難民不同,來自突尼西亞的艾約布(Ayoub)在來法國前就已經積極參與同性平權運動。2015年,他和朋友共同創立阿拉伯世界第一個LGBT組織Shams(意為太陽),旨在推動LGBT權益。

但在Shams成立一週後,他就被公司「禮貌解僱」。隨著突尼西亞大批LGBT社運分子被鎖定追捕,艾約布開始遭到威脅,有時騷擾甚至來自警察,警察希望他「消聲匿跡」。

飽受威脅的艾約布因創作而有聯繫的法國文化中心決定提供他藝術家人才簽證,讓他可以來法申請庇護。

談到逃離的原因,他說,那樣的環境限制了他作為人的發展,「你再也無法做自己,成為自己希望的樣子。法律或許還可以抵抗,畢竟我生於獨裁之下,所以不怕。真正讓人害怕的是無法發展自我,只因我是同性戀」。

「大心之家」副主席、來自亞美尼亞的格沃爾(Gevorg)則說,法國還是有恐同者,「但跟我的國家比起來根本不算什麼」。現在的他已拿到難民居留,期待在飯店接待櫃檯的工作,不再擔心被社會排擠或遭咒罵、攻擊。

艾約布如今在法國拚搏,不僅設計服裝,更參與成立Shams法國辦公室,接待並協助從伊斯蘭世界逃出來的LGBT難民。

穆罕默德則是不斷感謝法國社會,「我所需的一切,都是他們給的,否則我還流落街頭」。現在的他重拾繪畫,滿心期待難民庇護申請通過的那一天。

他說:「外表可以欺騙,但與生俱來的內心,你對它無可奈何。自從暴行降臨我身上,我就失去了幸福。但來到大心之家後,我感謝上天,因為我開始一點一點改變。」

參與創立「大心之家」的湯瑪士目前在法國的大學就讀法律系,他說:「我會選擇唸法律系正是因為我經歷許多不公,尤其是在我的國家。我唸法律來幫助跟我有同樣經歷的人,幫他們申訴,再給他們一次機會。」

「大心之家」的成員現在也在其他協會擔任志工,例如發放食物、協助街友。湯瑪士說,「這些人真心投入,想回報社會,協助法國經濟,因為是法國接納了我們。」

受訪難民指出,LGBT族群面臨的社會不義未必是所有難民共有的,因此「大心之家」的每個人幾乎都繼續在協會做志工,或成為無給薪的行政人員,以自身經驗協助相同背景的人,甚至開始參與難民培力計畫。還有時間的,會投入當地不同的NGO做志工,協助不同弱勢族群。

2022年3月4日是「大心之家」成立一週年,不論是當初四處躲藏的湯瑪士、失去左眼卻看見希望的穆罕默德、還是幫助LGBT難民逃亡的艾約布,既是難民也是性別弱勢的他們,舉起蛋糕,開心舞蹈,致敬挺過人生幽谷的光明,也致敬法國社會的多元、友善與包容。(編輯:周永捷/廖漢原)1110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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