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閉
追蹤文化+

打造國家級新手村 新生代傳統工匠養成計畫

文資修復長路漫漫,即使成為一名合格匠師,如何身懷技術與修復倫理,面對台灣多元風格建築帶來的不同挑戰,都還充滿未知,但未知也就代表希望,有了文資傳匠工坊這座「新手村」的加入,遊戲破關之路指日可待。
2023/9/11
王寶兒/攝影:鄭清元

按按上下左右,熟練攻擊快捷鍵,學習如何獲得補給品,往往是開啟一場遊戲前的「新手教學」必經之路。跳脫虛擬,回到現實世界,台中舊酒廠園區的角落,其實也有一座專門為傳統工匠打造的「新手村」。

雖然是新手村,但細節可沒在馬虎。「安全第一」、「清掃」、「清潔」、「素養」等標語高掛牆上,一桿子整齊制服,還有安全帽排排列在置物櫃中,為的就是要完全比擬施工現場。

文資傳匠工坊教室將環境比擬工地現場,制服、安全帽是必備的,守時也很重要,曾有學員上課第一天遲到被退訓。(攝影:鄭清元)

這座新手村由文化資產局在2019年設立,名為「文資傳匠工坊」,是台灣唯一一個國家級傳統技術修復人才培訓基地,國立雲林科技大學建築與室內設計系教授邱上嘉研究文資多年,就是催生文資傳匠工坊的推手之一。

邱上嘉自比工坊的「工頭」,呵呵笑說,不管是誰,所有進來文資傳匠工坊的人,都要知道「我們現在就是在工地」,學員一定要穿制服與安全帽,而訪客也一定要戴上安全帽。滿面笑容的他,看來和藹如鄰家大叔,作風意外鐵血,誰來都一樣,只要不戴安全帽,就不能踏進文資傳匠工坊一步。

「就算這裡是有冷氣的工地,你就是要給我養成習慣。」邱上嘉笑眼瞇瞇,說請來上課的業師也比照辦理,曾有一名60幾歲的鑿花師傅被要求戴安全帽,心裡埋怨不已,但戴了以後倒「意外舒服」,「因為他發現原來安全帽可以調節長度,我想說天啊,之前從沒有人告訴你嗎?」

邱上嘉說,一開始強烈要求大家都要戴安全帽,還備受質問「一定要嗎?」但時間久了,眾人都明白了其重要性。(攝影:鄭清元)

邱上嘉說:「所以我都會跟學員說,你們學習傳統技術,每一個都是國家的寶,生命沒了,國家就損失一個寶,你是很可貴的。」安全觀念是基本,如同文資傳匠工坊要為匠師領域打地基,每個環節都重要而須謹慎。

合格匠師稀缺 缺工難解

若要將這座新手村對照遊戲闖關,就要先來了解整個遊戲的世界觀。第一個關卡的破關者,我們可以想像成那些真正在古蹟修復現場操作實務的傳統匠師,而這樣的人又有多少呢?

依據文資局今年統計,現有符合古蹟修復資格的傳統匠師共914人,年齡在65歲以下的人佔51.32%,經調查後,又可知65歲以下、實際從事古蹟修復工作且具傳統匠師資格的匠師,只有299人。

大木作匠師指導年輕培訓學員。(攝影:鄭清元)

取得匠師資格與技術還不是終點,真正要打的怪,是那些急速攀升的待修復之地。

目前台灣各地古蹟、歷史建築、紀念建築及聚落建築群的數量,已超過2811處,近15年平均每年約新增100處,而目前尚待修復的數量超過1123處。按文資局暫估,每年平均傳統匠師需求數是1380人,對照匠師比例,也代表目前每年平均缺工至少1081人。

邱上嘉認為,在國家整體經濟實力往上成長同時,相對文化工作投入會更深,可以想見文資認定數量絕對會持續往上攀升,但攀升數量越多,修復人才自然也需要越多。

文資局歸納,文化資產修復技術門檻高,工作環境辛苦,且須隨著工程離鄉背井,均是年輕世代投入傳統修復技術產業意願低的原因。(攝影:鄭清元)

「所以我們從幾年前就意識到人才在流失、在短缺,尤其擁有傳統技術的人都高齡化,如何利用現在的教育模式銜接過去的師徒制,就變成我們當時在想一個很重要的課題。」邱上嘉說。

新手村的誕生

文資傳匠工坊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誕生,描述起來是這樣簡單,但過程談何容易?要培養一名合格的傳統匠師,前提是要如何認定「合格」,文資傳匠工坊成立同年,文資局也完成木作、土水作、彩繪作、石作等4大類21項傳統技術修復工匠職能基準。

文資局傳藝民俗組保存技術科科長藍素華說,這些職能基準分類基礎,就是來自如邱上嘉教授等學界、民間的文資研究積累而來,最初其實只是要羅列木作師傅的職能基準,但他們轉念一想,這些基準不正是可以作為培訓新一代的指標嗎?於是如擠海綿般,快速完成其他項目的職能基準。

藍素華見證、催生文資傳匠工坊誕生,直呼前期是「篳路藍縷」。(攝影:鄭清元)

而對老一輩傳統匠師來說,聽聞政府部門要成立文資傳匠工坊,是保持觀望態度的。

「他們不曉得政府有多大決心要來做這件事情,那也不會知道公部門會不會只是三分鐘熱度。」邱上嘉坦言,今天就算是在校園裡面要成立類似工坊,大家都會避而遠之,因為有安全上的顧慮,很多學校現在的實作課程,多以安全為主,工程持續被弱化,所以落實職安,是他最嚴厲的要求。

文資傳匠工坊初期不只對業界是個問號,對局內也是未知概念,藍素華回憶,因為從來沒有公部門做過這件事,所以當時她每天就是不停的寫,要多少人、要多少預算、目標是什麼、培訓課程要怎麼安排,一直寫一直寫,憑空變出這些東西。

文資傳統技術種類多元,圖為文資傳匠工坊業師們合力製作的作品,成為點綴工坊最佳亮點。(攝影:鄭清元)

藍素華認為,初期最難的就是規劃課程,到底要找誰上課、怎麼樣知道學員該學的,甚至如何讓學員不只是通過匠師考試而已,都是文資傳匠工坊成立至今所不停思考的問題。

新手村出擊 學員做中學

到訪台中那天,微微飄雨,邱上嘉與藍素華領路,從有冷氣的工地教室走到園區戶外,土水匠師與一班漢式大木作課程學員們正蹲在地上測量工程所需距離。為何學木作還有土水匠師出現?邱上嘉說,了解不同工種也很重要,建築是不同技術的總和,不能埋頭只做自己的,也要相互配合。

大木作班學員向土水作師傅學習。(攝影:鄭清元)

園區內有客家伙房、日式小屋的迷你「樣品屋」,都是過去培訓學員共同成果,文資傳匠工坊藉由實作,讓學員實際運用傳統技術建構房屋,今年漢式大木作班的學員,將會與漢式瓦作班學員一起合作,共同完成疊斗式漢式屋架。

客家伙房為2021年文資傳匠工坊傳統修造技術培訓成果展示,重點在於屋頂瓦作,由瓦作師傅傅明光與王榮貴指導完成。(攝影:鄭清元)

這些學員通常過去所學都與培訓課程有關,曾代表台灣出征俄羅斯的木工國手江登豐就是學員之一,不過他過去所學都是以西方家具的木工為主,他說,古蹟修復是學木工的另外一條路,相比起來,傳統技術的木作更需體力,最小的零件在西方家具系統中就已屬大物件。

這也是文資傳匠工坊這座新手村特別的地方,邱上嘉強調,他要的是能快速學習、上場的人,不是從零開始的幼兒班,「推廣要分層次,若是我們要告訴民眾傳統技術保存的重要,DIY、演講都會是好方法,但文資傳匠工坊遴選學員,就是要解決人力短缺的問題。」

大木作班最年輕的學員江登豐(左)與何宇迦(右),何宇迦說,未來希望持續往古蹟修復之路發展。(攝影:鄭清元)

到今年8月為止,文資傳匠工坊已累計辦理25梯次傳統技術培訓課程,包含大木作、小木作、土木作、瓦作、鑿花作、泥塑作、剪黏作、彩繪作等,培育439位學員,其中有74人通過傳統匠師資格審查,佔現有實際從事古蹟工作傳統匠師資格者22.36%,74人平均年齡為40歲。

原來業師也是新手村成員

意料之外的是,不光是學員,連業師都是一起參與破關遊戲的人。

「師傅們其實不太會教學,他們習慣操作,但不會講,也不知道該怎麼帶,可是慢慢的,從同學問問題、他回答的過程中,師傅就知道怎麼調整教學內容,啊也越講越厲害。」藍素華笑說,包含師傅從自己不戴安全帽、打赤膊在工地的習慣,也漸漸在教育過程中被反向教育。

甚至有些師傅會開始宣傳自己曾在文資局傳匠工坊上過課,或是業師會頻頻詢問「何時再來上課」,教學讓這群做工的人擁有了榮耀感,令藍素華與邱上嘉格外感動,原來一切推動都是有其意義。

不過,以新手村比喻這一切,當然是種浪漫的說法。

邱上嘉與藍素華深知,現實其實要面對的問題還是很多,例如解決薪水過低、或是當學員通過培訓考試後,如何銜接上古蹟修復現場,都是很大的課題。「這也是我們這幾年一直思考的,我們要如何去創造一個完整體系,與業界接軌。」藍素華說。

邱上嘉認為,打造舞台是重要的,文資局傳匠工坊設立以來,他也會推薦業師看到有潛力、有意願的學員在通過考試後,直接「帶走」變成小徒弟。

文資修復長路漫漫,即使成為一名合格匠師,如何身懷技術與修復倫理,面對台灣多元風格建築帶來的不同挑戰,都還充滿未知,但未知也就代表希望,有了新手村的加入,破關之路指日可待。

文資傳匠工坊2023年漢式大木作班合影。(攝影:鄭清元)
主題照:文資局2019年掛牌成立文資傳匠工坊,邀請不同傳統技術匠師上課。(攝影:鄭清元)
172.30.142.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