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總迷失在盡頭的柬埔寨

派駐在越南、住在河內，柬埔寨只是兼轄，每次柬埔寨有燒殺擄掠新聞發生時，第一時間只能監看當地媒體掌握情況，然而那些報導往往有很多不合理之處，但既然是官方的解釋，也只能硬著頭皮地發稿回社內。

舉例來說，一個陳屍多人、地上留有槍械的命案現場，警方最後以「眾人為了女人起口角，互相開槍後自轟」了結；一名中國男子在大街上被擄，調查卻宣稱，男子喝醉了，舊識出於擔心才將他拉上車，並非擄人。

柬埔寨就是這樣令人不知如何是好。但即便官方已蓋棺論定，做為一名記者還是要努力打聽與求證，就算最後可能因為客觀證據不足而沒辦法付諸報導，但總能藉此更了解柬埔寨國情。

2022年9月從金邊前往西港採訪，車子行走在當時尚未通車的「金邊-西港高速公路」上，由於對向車道封閉，可看見車子逆向駛來，也讓人見識到這個國家的規則與秩序。（攝影：陳家倫）

去年夏天，全台民眾的目光聚焦到了中南半島的柬埔寨，很多台灣人前往求職卻陷入各種糾紛與陷阱中，施亞努港（Sihanoukville，西港）一連串電擊、強暴、殺人、跳樓……駭人聽聞的故事引來了媒體、網紅的追逐，當然也包括我。

當年9月某日，從柬埔寨首都金邊（Phnom Penh）準備前往西港，向當地人打聽怎麼去最快，得到的答案是─走下個月才要通車的「金邊－西港高速公路」（金西高速公路）最快。

他們不是開玩笑，當司機載著我從金邊市區一路往金西高速公路的方向開去，抵達仍被鐵柵門圍著的交流道前，一名人員走了出來，司機接著出示已向「上頭」打過招呼的簡訊後，鐵柵欄緩緩被推開。

在還沒通車的金西高速公路上狂飆，映入眼簾的，除了柬埔寨的自然景觀，還有建築工人在掛路標、裝護欄、修剪分隔島植栽的畫面。司機說，以前從金邊到西港少多得花4、5小時，現在時間省下大半。

金西高速公路由中國援建，柬埔寨許多重要工程幾乎都由中國承攬，預告了在西港逗留採訪的日子，無所不在的「中國勢力」。金碧輝煌的賭場是中國人開的、數千棟爛尾樓背後都是中國資金，渾身刺青的中國人滿街走。

柬埔寨有成千上萬個「科技園區」，實則是電信與網路詐騙的基地，不少掉入打工陷阱的台灣人就是在裡面「服務」，各種暴力事件在此上演。照片為一座園區自行設立的醫院，可看到吊瓶與病床，十分驚悚。（攝影：陳家倫）

那幾天見證了官方所謂的「大掃蕩」，要將那些在「科技園區」裡面從事電信、網路詐騙的不法分子全揪出來。柬國當地媒體有關警方雷厲風行的消息與照片鋪天蓋地。然而，這可能只是宣傳。

實際看到的是，有些園區依然燈火通明地經營著，甚至還舉辦中秋烤肉晚會；有些看似逃之夭夭，但在車隊前方開路的卻是官員的屬下，讓這些「業者」得以轉往他地繼續發展或是暫避風頭，總之，I will be back!

結束採訪任務返回金邊，前往21號安全監獄（Security Prison 21，又稱吐司廉屠殺博物館）參觀，館內記錄赤柬政權在短短3年多時間，透過各種暴行導致兩百萬柬埔寨人死於屠殺、飢餓和疾病。

負責導覽的人員是當年紅高棉統治下的倖存者，目測年約60多歲，她在導覽最後跟我說，當年那些犯下罪刑的人很多至今仍逍遙法外，甚至獲得柬埔寨當局的特赦，前後只有5個人被關而已。

中國人大量湧入柬埔寨之後，導致西港賭場林立，柬埔寨的賭場供吃、供喝還供住，街頭巷議各種一夜散盡家財的悲慘故事，當然也有人贏錢。（攝影：陳家倫）

我問，為什麼會這樣，紅高棉不是瓦解了嗎？她將我帶到走廊盡頭一隅，低聲說道：「因為統治柬埔寨近40年的總理洪森（Hun Sen）就是昔日紅高棉的軍人，柬埔寨人民至今仍活在恐懼中……」

洪森於今年8月下旬正式將總理的棒子交給兒子洪馬內（Hun Manet），柬國新一屆內閣成員有很多「父傳子」、「父傳女」的例子，原有的利益輸送網依舊牢不可破。期待時間讓真相與正義昭彰，在這個國度顯得天真。

總是讓人霧裡看花的柬埔寨新聞，或許就是這樣而來的。

就在洪馬內「登基」的前幾天，一名台灣受刑人在西港被劫，涉案成員複雜，包括柬裔美人、柬埔寨人，當局最後把人抓了回來，對外表示，一切由該名受刑人妻子在背後策劃，為的是協助丈夫越獄、重獲自由。

不過，根據記者查證，這名台灣受刑人早就離婚，哪來的妻子實在不知道，還是柬埔寨對「妻子」的定義比較不同？處理柬埔寨的新聞就是這樣，當你努力抽絲剝繭，卻發現真相總迷失在盡頭。

（本文作者為中央社駐越南特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