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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成耶魯學位卻放棄當小提琴家 葉怡君的完美主義無限延伸

對一個從小自我要求非常高,甚至到了完美主義程度的女生來說,葉怡君在耶魯看到了自己的「不能」,毅然決然高掛小提琴,轉行當藝術經紀人……
2023/3/27
文:趙靜瑜/照片提供:葉怡君

人類與機械人「庫卡」共舞,相互陪伴,這是編舞家黃翊的兒時夢想,他在2012年發表第一階段作品,拿到台北數位藝術節首獎。2015年,廣藝基金會委託創作完成《黃翊與庫卡》完整版,於紐約3LD科技藝術中心世界首演,至今仍在世界巡迴演出。他的工作伙伴之一,正是黃翊的經紀公司SOZO副總監葉怡君,一個從小到大學音樂,在念完美國耶魯大學拿到藝術家文憑之後,毅然放棄當小提琴家的台灣女生。

「才在跟台灣的朋友談起,《庫卡》誕生將近10年,在全球持續演出,這很難得。」葉怡君說,在紐約,一齣新作的壽命了不起4、5年,當然像碧娜鮑許這樣的舞團還是一直持續演出經典作品,但大團的懷舊情調又不盡相同,「我們也正想著,這部作品從美國出發,但這麼多年後,都還沒有回到美國演出,應該再來安排看看。」

葉怡君(左2)與朋友們參加表演藝術展會。(照片提供:葉怡君)

葉怡君說話有點快,但字字都有所斟酌。葉怡君從小就學音樂,一路考上師大音樂系,師事陳沁紅,師大畢業之後,葉怡君負笈美國耶魯大學繼續念碩士,繼續拿藝術家文憑……然後就,轉了行!

當不成最拔尖音樂家 就當最嚴格挑剔者

對一個從小自我要求非常高,甚至到了完美主義程度的女生來說,葉怡君在耶魯,看到了自己的「不能」。

「耶魯大學是很好的大學,周圍都是很棒的音樂家,我反而看清楚自己的定位。我知道我可以考上全美前20大交響樂團,但我考不上前5大。」葉怡君說這不是謙虛,是有自覺,「雖然不演奏,但我還是很想繼續跟頂尖的藝術家一起工作。在耶魯的最後一年,規定至少要修一門不是表演的課,我去上了商學院的課,也在戲劇學院念了劇場管理。」

習琴多年,葉怡君建立了看待藝術的品味。(照片提供:葉怡君)

葉怡君說,就在那一年,她開始思考如何可以不要上台,但依然可以繼續跟很棒的藝術家工作,又有收入可以維持旅居紐約生活,「想要留在藝術這一行,但我不表演,不教書,不寫評論,要怎麼做?想了一輪之後,覺得藝術經紀應該是比較適合。」

葉怡君在耶魯大學商學院那一年,學的內容沒有深奧的道理,「最大收穫是讓我習慣美國人談生意的方式,美國人說話的方式。」葉怡君說,之前在音樂院,大部分時間還是拉琴,跟同學閒聊都是日常對話,「但談生意不一樣,需要社交,不能只談天氣之外就無話可說。」

天氣聊完,還不談正事,要開始聊個政治,再來分享最近看了甚麼,有甚麼看法,「剛剛在跟喬依思劇院開會前,就是聊矽谷銀行倒閉的事件,這些事情都會影響我們的工作。」葉怡君說,銀行倒閉會影響到捐款,進一步也會影響劇院營運和節目規劃,「就是去學他們怎麼small talk」

葉怡君(左2)與藝術家Reeps One及同事們合影。(照片提供:葉怡君)

來一段不後悔的冒險

2009年,葉怡君耶魯大學畢業,未來方向模糊但又有點清晰,葉怡君先是到各表演藝術展會實習,認識全美國的經紀人,累積一些人脈,認識專業術語和這個行業運作的方式,後來又到百老匯音樂劇公司跟舞蹈公司。工作4年半下來,葉怡君很幸運遇到一個人脈分享及訓練都很慷慨的老闆,但因為這家公司當時即將被併購,葉怡君選擇離開,遇到了現在的老闆兼合夥人,成立經紀部門並協助公司轉型,至今在SOZO工作將近10年。

葉怡君說,SOZO這家公司原來是做藝術家品牌跟市場行銷,沒有做經紀,「我知道這個狀況,沒覺得有一起工作的機會,我只是跟老闆分享我想做的藝術家會是哪種類型,黃翊的影片就是當時寄給她的其中之一。」老闆跟她說,這家公司沒有經紀部門,但她如果願意來負責經紀部門,一起跟著公司冒險,「要不要加入?」

「我想了兩週,反正我只養活我自己就可以,於是就加入了。」

葉怡君到了新公司之後,很快就跟黃翊展開合作,美國是「庫卡」開始全球巡演的第一個國家,至今已經巡迴了45個點,持續受到歡迎。葉怡君說,她對台灣作品的了解不足以評論「台灣人的強項」,「但以『庫卡』來說,一個當代作品的壽命大多4年到5年,但這個作品將近10年都還在演,到現在大家看到這個作品都還很驚訝或者驚豔,這是很難得的。」

在美國國立建築博物館屋頂上為藝術家Bandaloop場勘,葉怡君笑得燦爛。(照片提供:葉怡君)

思考藝術如何改變社會

葉怡君目前掌管經紀部門以及公司走向,希望可以拓展創新、跨界以及當代藝術領域。「我們常常自己開玩笑說,我們喜歡的都是無法明確定義的藝術家。」

葉怡君說,過去也許歌劇是主流,但現在是不是?已經很難說,「主流跟非主流要如何界定,是很主觀的問題,但畢竟我們是一個商業公司,除了藝術家的才華之外,還是要看潛力點在哪裡,除了傳統的表演藝術場館之外,可不可能去跟Apple談的時候Apple會有興趣;或是我們要跟Facebook合作,要跟TED合作,有沒有機會?我們會這樣去評估一個藝術家的可能性。」

葉怡君是美國International Presenting Commons (IPC)的一員,積極參與國際交流討論。(照片提供:葉怡君)

葉怡君舉例,之前公司有跟Google X合作,「Google X是Google的子公司,專做研發,他們叫X就是因為他們沒有特定的項目,一整群人每天坐在那裡想一些看起來不太可能實現的點子。」正好公司幫他們規劃一個活動,請藝術家跟這群人對話,不料竟遇到疫情再起,活動被迫取消,「我們立刻因應改拍成短片,同樣獲得交流的效果。」

葉怡君說,她很在意的是,藝術如何改變社會?藝術家可以帶給這個世界怎樣的力量,而不只是形而上的美,「我們有一個藝術家和一個專門輔導曾經進入少年感化院的青少年機構合作,帶著這些曾經犯過錯的少年透過詩和口語形式的表演,說出自己的故事,最後加入他們的履歷,幫助他們找到工作,重新回到社會。」

「藝術不能自外於社會,不只是讓藝術家去表演藝術場館演出,所謂的潛力或是他在商業上面的發展,可能社會責任這一塊也要考慮到。」葉怡君說,以經紀公司的角度來看,這類型行的收入其實也蠻好的,「一個藝術家的收入是否多元,對我們來講是很重要的評估。」

首要任務 理解藝術家的個性

站在一個經紀人的角度,葉怡君說,認清藝術家的個性很重要,「有些人很需要人照顧,有些人不需要,對於不需要的人,就沒有必要浪費雙方的時間。」葉怡君說,如果要她給建議,「只有在我覺得該建議或是這件事情快要出包了,或者是這樣再做下去,會對接下來兩三年的運作有影響,我才給建議。說實在的,如果遇到很驚險或不可理喻的事,為了讓自己能繼續在這個行業工作下去,結束之後一定想盡辦法把它忘掉。」

葉怡君說,投入藝術經紀這麼多年,有才華的藝術家真的是會集三千寵愛於一身,「但是我現在有學乖,不能老是迷失在有才華這件事情,天才歸天才,但適不適合賠上整個公司的未來,讓大家雞飛狗跳,這就有待商榷。」

葉怡君認為,如果是表演疏失,或是有甚麼裝置突然壞了,這些都是情有可原,「只要是藝術家準備好的狀態,其實我都沒有關係,畢竟這些意外就是舞台之所以迷人的地方;但要是不尊重自己的作品,不尊重他人和觀眾的時間,這真是很難原諒。」

葉怡君(左2)和同事在溫哥華參加TED年會。(照片提供:葉怡君)

評判標準:程度、才華、社會力

與藝術家相處多年,葉怡君有自己的評判標準,「第一是程度,才華;再看潛力,不是只有在台上的潛力,也要看在美國可以接受,但可以賣到亞洲嗎?可以到歐洲嗎?這些都要思考。」葉怡君也會思考藝術家的社會力如何,「我們有一個在倫敦從小就下圍棋的藝術家,他的人聲口技全世界第一,影片觀賞都在500萬次以上,但他現在最新的頭銜是AI藝術家,聯合國還找他主導AI行動的策劃,他可以表演,可以演講,可以做AI,可以做軟體開發。我們想找的是這種人。」

如何扮演好一個經紀人的角色,葉怡君說,一是要有國際性的視野,二要語言夠好,三要懂得聊天,四要很靈活,「台灣教育從小告訴我們大家,過程很重要,結果並不那麼重要,但是我們這一行很現實的是,結果最重要。」要懂得怎麼樣去變通,達到最終的目的,「長期累積下來,會比較清楚有多少條路可以通往最後那個目的地。」五要很會察言觀色,「要對人的關係很敏感,就像乒乓球,對方怎麼說話,你要怎麼接。」葉怡君說,假如你的談話對象是一個很慢的人,「你就不要快速把所有資訊一股腦兒倒在他身上;如果有一個人就是很急,你們聊天就是要趕快切入重點。」

「台灣可能是因為資源有限的關係,大家都在搶同樣的資源,所以很容易只跟台灣的團隊比。」葉怡君記得她問過一個台灣藝術家,「你的特點是什麼?」對方回答:「我覺得我的表現比起在台灣做同樣事情的人好很多。」葉怡君無奈的回應,「第一,這不是你的特色,第二,你為什麼只跟台灣的人比?你要競爭的對象是全世界。」

葉怡君說,有沒有「台灣特質」對一個商業導向的經紀公司來講沒有太大的意義,「假設兩個團的計畫書送過來,兩個一樣好的話,那我會選台灣的團,因為畢竟還是自己的人,但是假如兩個在程度上或者商業潛力上有不一樣的話,我會選好的那一個。」

葉怡君(右3)和與她一起打拼的公司夥伴們。(照片提供:葉怡君)

探索藝術與醫學結合的可能性

談到未來進一步追求的夢想,葉怡君很期待「藝術能與醫學領域合作」,讓藝術跟商業結合之外,也可以跟醫學結合。葉怡君舉例,有一個日本的聲音藝術家,他提出的計畫是把醫院會發出警示聲響的器材聲換掉,改成他的和聲創作,「只是換上了有和聲的音調,音量沒有變小,但壓迫感不見了。」

葉怡君說,這件事對她來說很神奇,「調查顯示,不但病人精神狀態好很多,家屬跟醫生們也都是,這個項目將來會有什麼樣的影響與嘗試,我很好奇,若能讓藝術跟醫學有更多結合,應該可以幫助更多人。」

葉怡君(左3)與義大利新媒體藝術團隊Fuse*和導演張藝謀在北京國家大劇院合作。(照片提供:葉怡君)

學了那麼多年的小提琴,葉怡君的轉身也漂亮,「說實話我沒有甚麼遺憾,我很實際,如果不在停損點止血,快刀斬亂麻,我會失去更多。」葉怡君說,她不認為不拉琴等同於放棄,等同讓過去一切的努力白費,「這些其實有一部分都已經轉換成我現在職涯的養分。」的確,葉怡君現在的工作要看最好的,聽最好的,這些正是最難的──品味。

因為自己太了解自己,葉怡君從小到大對自己很嚴格,「應該說,我過去比較沒有放過自己,現在我的工作,就是把完不完美這件事情,轉嫁到要求我的藝術家。」看來無論當不當音樂家,葉怡君也可以把完美主義行使得理直氣壯。

主題照:在葉怡君及其公司SOZO努力之下,《黃翊與庫卡》在世界各地演出。(照片提供:葉怡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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