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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音樂版《征服情海》 劉又慈的藝術經紀旅程

經紀人這個職業有太多面向,劉又慈有時候是律師,有時候是管家,旅館機票這些細節都要先顧到;她也是心理諮詢師,有時還得像閨密,「我還是得知道一點音樂家的私生活,誰誰交男朋友,誰想結婚了,才能順應音樂家的生涯規劃安排他們的事業。」
2023/3/28
文:趙靜瑜/圖片提供:劉又慈

「我很喜歡的一部電影,湯姆克魯斯主演的《征服情海》。」德國藝術經紀公司Liu Kotow International Management & Promotion創辦人劉又慈說,電影中那個聰明的運動明星經紀人傑瑞,手中握有許多王牌球員的經紀約,但因為寫了一篇萬言書,希望公司以質取勝,結果老闆盛怒將他開除,人生從巔峰跌入谷底,只有脾氣火爆的羅德願意跟著他。失去事業優勢的傑瑞被迫一切從零開始,重新學習現實生活,真正開始瞭解自己,幫助自己旗下唯一一個運動員羅德達成一線球員的理想。

劉又慈說,她的另一半小提琴家格札戈日‧克托夫(Grzegorz Kotow)自從看過那部電影,就很希望像電影主角一樣,為音樂家負責經紀,規劃事業,「裡面的主角照顧自己的運動員,幫助對方突破自我限制,達到巔峰的故事,克托夫對這個工作有很多想法理念,但一開始他還在演奏,只能讓我先幫他實現這個夢想。我被他的感染,也開始對這份工作也充滿熱情。」克托夫經常對劉又慈說,總有一天,「我會把小提琴掛起來,改去幫助其他音樂家。」 最終,他真的做到了,加入劉又慈公司,夫妻一起打拼。

劉又慈與先生格札戈日‧克托夫(Grzegorz Kotow)個性互補,一起共事。(照片提供:劉又慈)

故事要從劉又慈到德國漢諾威學音樂開始說起。

劉又慈從小學音樂,雖然學生時代參加全國學生音樂比賽得到多次冠軍,但她並不是因為想當音樂家才繼續學習,而是因為學科比較一般,老師也建議她可以以音樂作為升學的跳板。後來如願考上了師大附中音樂班。然而劉又慈一直不安於現狀,高中時期加入了吉他社團,還和當時還在同校就讀的五月天一起在學校同台演出流行演唱會。

高中畢業後,劉又慈決定前往德國留學,出發點很單純:「我就是想要跟人家做不一樣的事情,想要去一個新的地方體驗全新的生命。」當時出國讀音樂的主流是去美國,可是她去了德國,還挑了一個地方叫做漢諾威,「都是莎賓‧梅耶的緣故。」

CD內頁訊息 決定留學方向

劉又慈說當時沒有網路,只有一張又一張莎賓‧梅耶的CD,「我很喜歡莎賓‧梅耶,她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位被傳奇指揮家卡拉揚讚譽為最傑出單簧管演奏者的音樂家,也成為柏林愛樂第一個破例納取的女性駐團音樂家。對,這人跟大家不一樣,我非常崇拜像這樣的女強人。」

劉又慈反覆看著內頁的說明,看到了莎賓‧梅耶在漢諾威跟著漢斯.丹澤(Hans Deinzer)學習,「我就暗自下定決心,要去漢諾威學音樂。」同學在準備聯考,劉又慈在德國文化中心學德文,高中畢業之後她就整裝出發,去了漢諾威。

「我終於可以一個人住,才能一個人看電視,有自己的遙控器,安排自己的生活。」劉又慈生性酷愛自由,但是在台灣很難獨處,出國讀書正好趁了她的意。

劉又慈在漢諾威音樂院學習的時候,比起同學有更多演出機會,也深受學校器重,代表學校參加了國際音樂節,與著名的音樂家同台演出。完成漢諾威音樂院的學業後,劉又慈開始尋找自己未來的方向。她並沒有如願考上理想的樂團,這讓她感到非常焦慮,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前進。劉又慈跟父母親商量,決定先繼續留下來念獨奏家文憑,延長簽證,繼續在德國找機會,「我跟家人說給我兩年,沒有我就回台灣。」

奇蹟出現,劉又慈考上了市立音樂學院終身教職,婚後生了小孩,劉又慈決定留職停薪一段時間照顧小孩,可是這個看似穩定的生活卻讓劉又慈感到無趣,反而變成接觸音樂經紀的契機。

劉又慈(中)以耐心跟細心完成藝術經紀工作。(照片提供:劉又慈)

找到「沒有我就不行」的成就感

劉又慈與先生都是1995年到漢諾威讀書,「他來自波蘭,感覺就是歷盡滄桑,但我們中間沒有共同朋友,只是眼神常常交會。」就這樣在彼此的眼底出現很多年之後,一次先生突然走過來問劉又慈要不要喝咖啡,就這樣開始認識,「當靈魂伴侶出現時,心裡就是會知道。」

交往3 年,兩人步入結婚禮堂,當時先生還在演奏室內樂,到處巡演,這對於喜歡自由的劉又慈來說剛剛好,「我從來不會問他說今天何時回家,因為練習或演出從來沒有準點這件事,我就是做我自己的事。」

先生有自己的音樂事業,劉又慈在家帶小孩,開始有一點無聊,一開始是先代替先生的四重奏跟經紀公司連絡,「我先生沒時間回信,我就代替他寫信,才開始接觸一個新的世界,之前在學校也不知道有這個行業。」劉又慈笑說,她知道周杰倫有經紀人,可是不知道古典音樂家也有經紀人。

劉又慈接著幫齊瑪諾夫斯基四重奏處理一些行政事務。當時,四重奏所屬的德國經紀公司覺得她非常適合這份工作,並邀請她踏上經紀之路。起初,劉又慈甚至覺得這份工作有些像在打雜,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她慢慢發現其中有不同的成就感。「我並不只是在服務音樂家,我也在完成一個活動,創造一個事件。協助音樂家完成他們的工作,協助主辦單位與音樂家溝通,確保一場演出、一個講座,甚至是一個旅程順利完成。」劉又慈說。

就這樣,劉又慈踏上了藝術經紀之路,自己開了公司,目前旗下藝術家包括鋼琴家劉曉禹、小提琴家金‧本索里(Bomsori Kim)、俄國大提琴家安娜塔西亞‧科蓓基娜(Anastasia Kobekina)以及阿芙蒂耶娃(Yulianna Avdeeva)等等。劉又慈的Liu Kotow 經紀公司獨家代理這些音樂家的全球事務,包括全球音樂會安排,個人唱片合約處理以及音樂家的事業規劃。

劉又慈(右1)為音樂家溝通,完成各種聯繫工作,讓音樂會得以順利進行。(照片提供:劉又慈)

「音樂家其實多少都有一點活在自己的世界,人情世故柴米油鹽不一定是他們的強項。」劉又慈說有時候主辦單位會很苦惱,不知道怎麼跟音樂家解釋,「我的角色就是幫忙解釋,為什麼要選彈這個曲子,為什麼不能提早半小時到,是不是大家可以各退一步,一起完成任務。」劉又慈認為,經紀人不應該是音樂家的打手,也不是要代表他們上戰場廝殺爭取權益。」

劉又慈認為自己的工作是搭建一座橋樑,主要的工作是在協調、溝通、解釋。有時候,主辦單位跟音樂家之間的溝通可能會因為語言、文化差異等問題出現障礙,這時候劉又慈的角色就變成了解釋者和協調者,幫助雙方相互理解,達成共識。

每當音樂會完成,劉又慈就有「如果沒有我的話就成不了」的成就感。劉又慈說,最開心的瞬間不是坐在台下看彩排,聽音樂會,而是那個一步步把事情捏塑起來的過程,

化身管家、心理醫生與閨密

經紀人這個職業有太多面向,劉又慈說她有時候是律師,有時是管家,「雖然我不是要照顧音樂家的生活起居,但不管他去哪裡旅行,旅館機票這些細節都要先顧到。我也是心理諮商師,因為每個人的內涵不一樣,個性也不一樣,不是每個人都可以排很多場次的音樂會,但是有的人就是需要排滿檔,這些都要去深入去了解。」除了這些之外,劉又慈還得像閨密,「我還是得知道一點私生活,誰誰交男朋友,誰想結婚了,才能順應音樂家的生涯規劃安排他們的事業。」

這是一份人跟人之間緊密聯繫的工作,常常會有各種哭笑不得的狀況,有化險為夷也有一江東水向東流一去不復返的慘事,「這一類的事情大概有幾百件幾千件,但我們已經練就選擇性失憶的本領。」劉又慈說在音樂家面前,「心中再怎麼焦急,還是得表現得非常平靜。」

音樂會的後台,可以看到劉又慈陪伴音樂家的身影。(照片提供:劉又慈)

劉又慈記得一次帶德國室內樂團到中國巡演,北京演出之後隔天就是廣州,北京演完就去慶功,「大家非常放鬆,除了我之外。」原來北京霧霾,要密切注意隔天班機,「我心想完蛋了,隔天晚上就是音樂會,一定得飛。」當天晚上劉又慈根本手機不離身,密切注意北京機場訊息,有些航班陸續取消,但飛廣州的還是正常。隔天起來,劉又慈一念之間,讓團先出發到機場比較保險,於是按照預定行程出發。

等到巴士上了高速公路前往機場方向,突然消息傳來,高速現在也已經封閉,其他車輛無法再上,劉又慈心裡有一種「躲過一劫」的感覺。到了機場候了一下,大概八成以上班機都取消,但很意外她們航班正常,一切順利。「現在講起來雲淡風輕,但其實當下非常緊張。」

隨著公司業務逐漸擴張,劉又慈開始非常忙碌起來,「心裡有期待跟先生一起工作那一天的到來。」劉又慈說,當音樂家有很多職業傷害,「因為演奏旅行的關係他經常性久坐,常常起床就很痛痛到不能走,加上跟同事不是太愉快,有一天我就說,時間好像到了,一起來吧。」

劉又慈說,一開始的時候的確不知道如何分工,但是慢慢磨合以後,「他做他很擅長,我做我擅長的。」先生自己曾經是演奏家,所以他知道如何音樂家對話,更理解音樂家的情緒,「我專門處理跟主辦單位和唱片公司的合約流程,加上做事比較細心,可以把音樂家行程安排好。」

電腦前無數的信件往返確認,是藝術經紀人的工作方式。(照片提供:劉又慈)

不斷溝通 互相原諒

做好一個古典音樂經紀人法則之一就是不斷溝通,「有時候需要柔軟,有時候需要嘗試,有時候要堅持,有時候需要原則,這些都是永遠都要學習的功課。」劉又慈說,人都會有瑕疵,「今天公司不管是誰出了什麼錯,我們都要盡量互相原諒,因為我們都是人。」劉又慈笑著說,「我既然沒有挑剔你彈錯那個音,你就不要挑剔我,大家如果可以互相體諒,合作起來會更加和諧。」

「音樂家其實蠻脆弱的,這點我們很能理解。」劉又慈說,音樂家在台上,自信心很重要,「這個自信要帶上舞台,要撐起一整場樂迷的期待,我覺得我們沒有資格批評他們,我只會微笑點頭示意,然後趕快去吃好吃的。」做為一位經紀人,劉又慈知道自己承擔的責任,「因為真正的音樂家用他的一輩子奉獻給音樂。所以,我們負責的不僅僅是他的事業,更是他的生命。」

蕭邦國際鋼琴大賽金牌得主劉曉禹(左)目前也是劉又慈旗下藝術家。(照片提供:劉又慈)

和劉曉禹合作的奇幻之旅

目前公司最有話題性的藝術家就是蕭邦大賽金牌得主,華裔加拿大籍的劉曉禹,劉又慈回想起跟劉曉禹簽約的過程,只能說很多貴人幫助,「雖然我先生是波蘭人,但蕭邦大賽的首獎經紀合約可是每個公司都想要的。不過我們沒有想要跟大家搶,甚至都沒有去現場,只有透過轉播觀看比賽。」

劉又慈看到劉曉禹的演出後,非常喜歡,「心裡希望他可以贏得比賽。我覺得他是一個有真正國際事業潛力的音樂家,他有生存在這個市場上的能力和條件。因為,要在舞台上活下來,可不是每個優秀的音樂家都能做到。」比賽結束後沒多久,蕭邦大賽主辦單位打電話給劉又慈,表達了劉曉禹現在有很多經紀人都希望跟他簽約,但因為他年紀還輕且沒有經驗,所以大賽想介紹Liu Kotow公司給他認識,希望他可以有更多的選擇。

「我非常開心,電話中約好了時間,在柏林見面。」劉又慈說同時間DG環球唱片也向劉曉禹推薦她們,「我們非常榮幸能夠擁有這兩個重量級推薦者,他們是我們的多年的合作夥伴,向音樂家推薦我們,這也相對肯定了我們的工作能力。」

劉又慈說,公司是精品公司,不是大型經紀公司,「我們手上的音樂家不多,因為我們希望跟傑瑞在《征服情海》一樣,跟音樂家有重質不重量的合作關係,這是我們的選擇。所以最後有機會和劉曉禹這樣有潛力的音樂家合作,我們非常珍惜也感恩。」

劉又慈說,工作這麼多年,「經紀真的很像婚姻,當每一個人想要的不一樣的時候,也沒有辦法阻止對方頭也不回就離開,雖然都有簽約,但我不相信這張紙跟結婚證書一樣可以有甚麼效果。」劉又慈相信的是緣分,「如果一個音樂家想要跟你合作,就會成;合作不了,簽再多合約都沒用。」

對我來說,簽約不是為了綁住誰,而是透過清楚的白紙黑字,當如果有一天決定不再合作,那這些音樂會要怎麼處理,從什麼時候開始業務算新的公司處理,這才是簽約的意義。

只有在音樂會結束之後,劉又慈(左4)才能放鬆。(照片提供:劉又慈)

職業婦女的哀愁與無奈

當一個媽媽又要兼顧工作的職業婦女,也讓劉又慈感觸很深,「一開始我還沒有辦公室,在家裡工作。那時候孩子很小,我公婆沒有跟我們住在一起,我爸媽也在台灣;但我也不想讓對方覺得我是在家裡工作。」所以只要有工作電話,劉又慈很習慣就會把自己關到另一個房間講電話。

「有次我走到陽台,把落地窗鎖起來講工作,當時我兒子才兩歲,他死命敲著門在大哭,因為他不知道媽媽為什麼要把自己關在外面。」劉又慈一邊講電話,一邊用手招呼示意兒子放心,「我兒子還是一直敲著落地窗,滿臉驚恐,那個景象我永遠不會忘記。」

劉又慈明講,「我在工作的時候,會覺得我欠我兒子;跟兒子在一起的時候,我又覺得我欠工作,反正我永遠就是欠人家的那一方,老是有罪惡感。」直到現在兒子已經16歲,終於熬出頭,「我不在的時候或是工作的時候,兒子特別高興,他就可以做他自己的事情,跟我說我越晚回家他越開心。」

仔細思索,劉又慈說自己是一個極度沒有安全感的媽媽,跟小孩出去散步,只要沒有抓到他的手就會莫名緊張,深怕他不小心往右跑被車撞,「我連找保姆都會害怕,一開始我不會自己帶團,除非請我婆婆從波蘭來幫忙,我才敢出門巡演。」

當不成音樂家,劉又慈(左)依舊與音樂為伴,陪伴音樂家們成就一場場音樂會。右為大提琴家卡蜜兒‧湯瑪斯 (Camille Thomas) 。(照片提供:劉又慈)

亞洲樂團前進歐洲 先從交流與理解做起

劉又慈曾經邀請台灣團隊如臺北市立國樂團到德國演出,「當時我認為那時候的團長鍾耀光排的曲目很有趣,除了有譚盾的曲子之外,還有歐洲很有名的聽障打擊樂家葛蘭妮,跟一般西方交響樂團排出的音樂會非常不同。」但即使如此,劉又慈坦言要打進西方主流古典音樂還是有很長一段路要走,只能先從交流跟理解做起。

「不管是台灣團隊或是其他,只要是亞洲團隊到西方演出都會有很大的挑戰,那是文化的問題。」劉又慈舉例,如果西方樂團演出《梁祝》或是《望春風》,對於東方或台灣聽眾來說也不見得有說服力,「我們甚至會覺得,他們如何可以拉出真正的靈魂呢? 他們演奏的可能跟我們會不一樣,或者是可能不會太懂。易地而處,就可以理解亞洲樂團到西方演出會面臨的困境。」

劉又慈說,一時半刻這種現象其實還很難改變,「最近王羽佳演奏拉赫曼尼諾夫全套鋼琴協奏曲的詮釋深受認同,當音樂家好到連西方樂壇都臣服,我們亞洲樂團才更就很有機會更被世界認識。」

劉又慈深信,當亞洲音樂家從王羽佳、趙成珍到劉曉禹等等出色的音樂家越來越多,東西方音樂文化上的交流將會更多元精采,「我每天期待著我的工作,會發生什麼意想不到的精彩! 我的工作就會更有趣了啊!」

主題照:劉又慈(右1)與先生格札戈日‧克托夫(Grzegorz Kotow)(左2)一起做藝術經紀。(照片提供:劉又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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