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採訪衛武營那天早上,剛好是2020舞蹈平台開幕記者會,衛武營藝術總監簡文彬在台上致詞時笑著說:「這間演講廳擠了這麼多人,真是難得的畫面。」我也難得在這裡,見到一個個平常少有機會見面的舞蹈圈朋友,有台北的、有四處遊走的、有屏東部落的。這大概是實體劇院最無法取代的意義(無論在疫情時代如何受到挑戰),讓眾人聚集此地,正如衛武營那句自我定位的宣言:要做「眾人的藝術中心」。所謂的眾人,可以是舞者、編舞家,甚至是擴充舞台表演現場性的影像VR導演,活動開始後也將隨著工作坊、演出與影像展覽,各憑本事串起更廣大的「眾人」網絡。
衛武營的成形,無論之於國家或是城市,都是公共討論而產生的結果,如今也持續以表演藝術所謂當下、現場、聚集等特性改變公共肌理。
場館小檔案:
在談論藝術中心的「公共性」時,我們當然不能簡單地將其等同於「眾人」。然而這會是很關鍵的第一步,對衛武營來說猶是如此。簡文彬首先提到:「在游錫堃宣布興建衛武營時,就是為了要『平衡南北差距』。」期間歷經始於2007年的籌備處階段,至2018年正式開幕,所有的活動與企劃,首要目標如簡文彬所說,都是要「鼓勵大家來衛武營,習慣這裡有活動」。
事實上,若我們進一步將衛武營所處的「空間」納入考量,它之所以存在,正代表了某種關於城市公共性的想像:占地67公頃的軍事營區,1979年由國防部做成結束軍事用途的遷建決議,大片空地該做公用、商用、居住用或保留原本綠地,皆引發激烈議論。直到2003年正式變更為公園用地,並規劃9.9公頃興建藝術文化中心才塵埃落定(註1)。公園的原生榕樹,也在荷蘭建築師法蘭韾.侯班(Francine Houben)的設計下成為建築主題。我們可以說,衛武營的成形,無論之於國家(平衡南北差距)或是城市(都市計畫),都是公共討論而產生的結果,如今也持續以表演藝術所謂當下、現場、聚集等特性改變公共肌理。
從開幕時設下的「25萬人次票房」目標到「眾人的藝術中心」,口號與宣言背後呈現的,其實是衛武營積極尋找可能觀眾的企圖。這裡的觀眾,可以是買票看戲的觀眾、參與活動的觀眾、參觀場館的觀眾,或是各種不設限的、可能與衛武營建立關係的受眾。如接受訪問的學習推廣組組長陳巧儀所說:「現階段無論如何都希望民眾可以進來,才知道能做什麼改變與調整。」
三館之中唯一藝術家出身、且有國外場館經驗的簡文彬(註2),提到衛武營曾仿效英國泰特現代美術館(Tate Modern)舉辦「計程車運將廳院導覽」,想藉由計程車司機導覽活動,來接觸這群散布城市四周、第一線接觸遊客與民眾的「最好的大使」。但實際執行後,才發現高雄畢竟並非倫敦,要讓司機捨棄賺錢機會來參加導覽,的確十分困難,後續效果也難以量化(註3)。反倒是原先本打算針對計程車司機的【武營歐普拉Let’s Opera】,擴大對象後得到熱烈響應。這項2020年7月推出的素人歌劇演唱甄選,還在網路上提供空耳歌詞(註4),讓普契尼、威爾第經典歌劇名曲更顯趣味親民。活動最終吸引了103人報名,年齡自10多歲到60幾歲,其中還有茶農、廚師、公務員等令人意想不到的歌劇素人,最年長的入選者是名退休老師,總愛在爬山時練唱聲樂。
當然,簡文彬也不諱言新場館總是新鮮,但蜜月期也總會過去。這句話可以多重解讀。以「入場人次」來說,難免會面臨瓶頸甚至下降。場館自然希望下降的幅度可以平緩一點,並能同時創造新觀眾與新的可能。另一方面,簡文彬也認為若因衛武營的場地優勢,反而排擠到在地既有場館、機構的發展空間,那反倒有點遺憾。因此,如何串聯在地資源,改變產業生態,也是衛武營安排節目、設計企劃時的一大重心,包括與高雄文化局以及春天藝術節合作、少年歌仔培訓(高雄是最多歌仔戲團註冊的城市),或如當代音樂平台、馬戲平台以及開頭提到的舞蹈平台,連同開幕以來持續進行的國際共製,不只是尋求創作與美學上的激盪交流,也藉此累積場館技術、行政人員的經驗。
至於至今最出名的【高雄雄厲害】系列,如計畫簡介所述,為「以高雄為主題,發掘『雄厲害』的人事物與在地日常的藝術創作展演計畫」,去年即以聲音、影像、舞蹈、沉浸式劇場、歌仔戲、舞獅等多種形式推出《厷口印跡》、《舞GO讚》、《迷走旅行團》、《高雄大王》、《拉拉練》、《前鎮草衙我的家》等作,今年除了上述【武營歐普拉】,還有12月登場的里米尼劇團《高雄百分百》與改編自謝鑫佑小說《五囝仙偷走的祕密》的《魂顛記—臺灣在地魔幻事件》。上半年因應疫情對表演藝術生態帶來的衝擊,擴大推出【演出創意計畫】公開徵件,如簡文彬所言「把高雄當作文本、題材與創作動機」,演出場地更不限於衛武營,可以在城市的各個角落進行。最後選出29個提案,將獲得10萬經費,更有機會成為明年【高雄雄厲害】系列正式演出。
衛武營似乎正以某種原生的生猛方式,自然而然地尋找並建立對於「眾人」的想像。
衛武營作為表演藝術場館,最特別之處(除了全台首屈一指的員工食堂)就是其空間的多元與開放。在此不僅指的是四種不同性質與規模的劇院、音樂廳,還有包含屋頂、廊道、洞穴、草地等充滿各種可能性的外部空間。這些年也成功舉辦如樹洞耳機電影院、閱讀窩(繪本故事)與戶外身體工作坊,既是場館試著與市民建立關係的心意,也鼓勵著大眾多方嘗試這裡發生的種種事情。
然問到什麼是衛武營開館至今最成功的計畫,簡文彬毫不猶豫地回答:「絕對是公共鋼琴。」他接著解釋,一台鋼琴就這樣放在那邊,不須特別規範管理,自然就形成了表演與欣賞。回想當初在討論要設置公共鋼琴時,還設想了不少可能的危機,像是會不會爭搶、打架等,但最後都沒發生,反而成為總監蒐集第一手資料的絕佳場地。「有媽媽帶著一群小朋友,先在教會練好才過來;還有一名公車司機是我們的忠實演奏者(註5),他們總站就在對面,大家還會來這邊等他來彈。」簡文彬說。
當然「眾人」,自然也包含了過往不是那麼容易親臨藝文空間的人。陳巧儀提到這幾年在文化平權的目標下,衛武營也針對不同族群設計節目及推廣活動,期望眾人能在衛武營找到各自自在、放鬆的方式欣賞節目。明年計畫推出針對身心障礙族群的歌唱與戲劇工作坊,搭配已起步的口述影像、觸摸導覽以及與手語協會合作的演前導聆等,都是持續努力進步的方向。至於衛武營附近有著全台第二座清真寺,原是為了軍方遷居來台的穆斯林所建,現今則多以東南亞移工為主。如何藉由東南亞藝術「敦親睦鄰」,並觸及移工、移民團體,也會是未來的計畫之一。
當問到衛武營和高雄這座城市的關係時,簡文彬思索了一會說,他認為高雄是「生猛」的,就連這裡的建築如中鋼、流行音樂中心,都有這種很鮮明、獨特的性格在其中,衛武營的氣味自然也很符合(註6)。而衛武營似乎正以某種原生的生猛方式,自然而然地尋找並建立對於「眾人」的想像。
(本文轉載自 PAR表演藝術雜誌 第337 期)
註:
1. 參考王淑芬:衛武營背後隱藏的南方綠色革命,中央社。
2. 簡文彬曾任德國萊茵歌劇院終身駐院指揮,後放棄終身職回台擔任衛武營藝術總監。
3. 活動計三場次,共85人參加。
4. 如「Nessun dorma!」除了提供中文翻譯「誰都不許睡」外,也提供空耳歌詞「內孫 多了馬」參考。
5. 本名吳䕒晟,又有「琴師亮」稱號,年初還曾點名參與衛武營 音樂的奉獻 接力聯演。
6. 光看【高雄雄厲害】的提案名稱,也有種種生猛感,如《藍鑽石大歌廳之聽說那年代hen狂》、《港口愛神》、《蕭士塔高維奇與我 低音號謀殺案》、《土地公的電音劇場派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