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與日本,兩個島國。從書籍、音樂到服裝,我們如此相似,雖然我們說著不同語言,居住在不同的社會裡。我們相同的是什麼?不同的又是什麼?我想更了解你的世界,我們彼此的世界。」──二宮宏央《Why Do We Make Now?》
2009年8月初,台灣受莫拉克颱風影響,為中南部帶來豪大雨量,許多地方兩天的降雨量相當於一整年份,期間台灣多處淹水、山崩、土石流,位在高雄甲仙區小林村的小林部落,一夕之間被土石流滅村,造成近474人活埋,無情的大水讓災民不只失去家人和住所,更失去祖先遺留下來的土地,這場災害被稱為「八八水災」。
面對災難,活下來的人需要更多勇氣。事件發生9年後,日本導演二宮宏央受永齡慈善基金會邀請,拍攝小林村災民與永齡農場工作人員的故事,80分鐘紀錄片裡看不到受災戶哭哭啼啼回憶過往,反而著墨在反覆的工作日常,用漫長的時間療癒內心傷痛。
過去拍攝台灣人物、事件的日本導演不少,日本導演酒井充子拍攝《台灣人生》、《台灣認同》、《台灣萬歲》台灣三部曲紀錄片,5部作品中就有4部拍台灣,目的想讓更多日本人認識台灣。日本導演園田映人拍李登輝紀錄片《哲人王》,園田映人看到台灣面對的外來威脅與日俱增,希望透過影像,讓台灣人回憶起那段民主化的歷史。
有著台灣味名字的日本導演林雅行,2003年拍攝紀錄片《友情之碑,白梅學生的沖繩戰爭》時,從沖繩受訪者口中聽到「台灣人比日本本島人更像家人」的評價開始注意台灣,他拍過8部紀錄片,其中有5部與台灣有關。這幾位導演多半從歷史面向探究台灣與日本關聯,二宮宏央則把鏡頭轉向與日本有著相似地震、颱風發生的台灣災後紀錄。
《不要害怕忘記》- 紀錄片預告 from 《 耕耘之詩 》永齡農場紀錄片計畫 on Vimeo.9月初和二宮宏央約在台北一間日式建築內採訪,當天台北颳風又下雨,以為是颱風來襲。而二宮的家鄉日本,不久前才遭燕子颱風重創關西機場,北海道又發生規模6.7強震,災情慘重,衝擊日本經濟。
二宮宏央為了《不要害怕忘記》紀錄片首映會再度來台,片子裡拍的是八八水災受災戶的後續生活。在日本才剛發生天災後見面的第一個問題,難免問到他怎麼看這次災害。「這次日本的災難,我還沒辦法好好釐清思緒去看待。」二宮宏央個頭高,說話卻輕柔,面對過於直入式的發問,他不苟言笑也沒能給確切答案,倒是提及不少日本人也希望能看到《不要害怕忘記》日文版。
或許面對天災帶來的巨變,短時間內很難直視傷口,若藉一個跟日本同樣颱風、地震頻繁的台灣,從觀看他人災後的復原案例再反思、內省,也許傷口會沒那麼疼痛。
生於日本奈良的二宮宏央,擅長以紀錄片方式拍攝廣告影片,2014年他應好樣VVG邀約,首次來台拍攝《WHY DO THEY MAKE NOW?》,藉由短片看台灣設計圈的工作模式。
WHY DO THEY “MAKE” NOW? - 台北 DESIGN HUNTING - from CHANCE MAKER Film Connections on Vimeo.我問二宮台、日設計師做事方法的差異,他給了我一個獨特的回答,「第一次來台灣拍片,什麼事情都很新鮮,有次跟著設計師開工作室的門,發現台灣的門鎖很多層,要一直轉、一直轉,印象深刻 。」不過接著他說,「雖然那是第一次來台,卻感到無比熟悉。」
「在這之前常常做相同的夢,夢到在一個城市搭電車,從電車裡看外面的風景,招牌有點像,但上面的字又認不得,好像有點熟悉,但又和日本不一樣,等到第一次來台灣,感覺這裡好像夢裡看到的城市。」二宮歪著頭,描述夢裡似曾相識的場景,彷彿他註定要與台灣結緣。
日本發生311大地震後,有不少人問二宮宏央願不願意拍311地震後續,二宮的答案卻很猶豫,「311除了有天災,也引發核災,一旦災難當中夾雜人為因素,事情就變得很複雜,還沒辦法好好釐清思緒。」二宮的回答有些隱晦,或許要血淋淋地揭開傷口,還要在傷口上灑鹽,至今對許多日本人而言,仍是一項難以面對的課題,反而是對於他人的災害,或許較能客觀面對。就像小林村的受災戶,在面對「第三者」二宮宏央的訪問,反而更能侃侃而談。
「麻煩跟導演講一下,我們有把對女兒的愛繼續傳遞下去,不會說她不在了我們就停止對她的愛。」紀錄片裡的受訪者惠美媽媽,透過翻譯,傳達她即使失去了女兒,生活和愛一樣會繼續。二宮說,拍攝過程中他不斷去問自己,「身為日本人,真的可以理解布農族、閩南人、客家人經歷的痛苦嗎?」後來他意識到,身而為人,對於失去至親至愛的痛苦,都能感同身受。
尤其在失去之後,日子還得過,「旁人告訴我們要試著忘記,然而一旦真的可以忘記 ,心裡又會產生罪惡感」,於是二宮把片名取為《不要害怕忘記》,提醒受訪者還有生活要顧,一旦可以用積極態度面對人生時,就可以忘記這樣的經歷。
即便二宮宏央主觀的希望災民能「勇於忘記」,但在影像畫面處理上,他刻意以仿舊手法處理,使影像有懷舊、復古的美感,這並非團隊的攝影器材老舊,而是二宮故意不讓觀者看得太清晰,「這可以創造觀者的想像空間,讓觀者多一些思考,而不是透過我的影片傳達是或非。」
他也擅長透過背景音樂表達情緒,紀錄片找台灣音樂製作人柯智豪擔任音樂總監,二宮說,「柯智豪製作音樂的方式,會從自己所處的地方往下挖掘」,像是取井水一樣,不斷地往內掏。
另外也邀請金曲歌后以莉・高露演唱主題曲,二宮說,第一次來台灣聽了生祥樂隊的《菊花夜行軍》、以莉・高露的歌聲後,深受感動,「可以感受到他們的音樂,是從台灣這塊土地裡長出來,尤其以莉・高露的歌聲有著太陽的味道,對日本地理位置身處較東北方,這樣的聲音,很像是來自日本南方的感覺」,是熟悉、親近,但又更有原生力量。
每回來台灣拍片,台灣的工作人員便會帶著二宮過道地的台灣生活,過去聽聞有不少日本人生活過於拘謹,來到台灣反而有放鬆的感覺,二宮認為這跟「個人主義」有關,「日本人的行為很一致性,比較少看到早上在公園跳晨間操的媽媽,或是在路上拖地的歐巴桑,拿拖把有自己高興的使用方式,這樣的光景,在日本看不到,但台灣卻能容納這樣的多元性。」
他還提到,珍珠奶茶也是展現台灣多元性的一面,在珍奶在走紅全球之前,日本人無法想像,奶茶裡面可以加粉圓、芋圓、椰果,而且還不是用湯匙舀,可以直接插吸管喝!
二宮宏央甚至對台灣雞肉也小有研究,「台灣雞肉質很野,吃下去時腦中會浮現雞在奔跑的樣子,加上台灣豐富的料理方式,根本是世界第一。日本的雞肉失去野性,比起來太做作了!」他回答得太過正經,我卻忍不住笑了出來,就連雞肉裡也蘊藏著台灣的自由。
這幾年二宮陸續來台灣拍片,期間都短暫停留,然而卻有一處景點讓他流連忘返,「街道上的菜市場,早上、傍晚都有擺攤,可以看到很多媽媽騎著機車,一邊騎一邊買菜,那個景象我很喜歡。」
《不要害怕忘記》的片尾,惠美媽媽煮了一桌菜請大夥吃,當中有一道鹹蛋苦瓜,是惠美媽媽過世的女兒最愛的菜,9年來她不輕易煮這道料理,但拍攝這天卻難得端上桌,二宮宏央說,「推薦來台灣的日本人,最好能吃到台灣媽媽做的菜,」從家常菜就能感受到台灣。而這天,餐桌上的鹹蛋苦瓜,讓二宮宏央感受到台灣媽媽的愛。
二宮宏央小檔案
生於奈良。隨電視導演中田勝之學習影像編導,二宮曾獲得 2002 Good Design Award中小企業庁長官賞,是第一個獲得設計獎的影片,擅長以紀錄片方式拍攝多項影片。2011年,以「日本YAMAHA發動機株式會社」計畫獲得Good Design營運模式設計獎,同時擔任YAMAHA系列紀錄片〈Moving You〉導演。
二宮創立的影片團隊「CHANCE MAKER」經常在國際各地拍攝。2014年以來,長期在台灣拍攝紀錄片,包括探究台灣設計的影片《Why do they make now?》、探討台灣三重製造產業的《工廠肖像》、永齡基金會影片《耕耘之詩》、《不要害怕忘記》,深深感到台灣和日本有著共同的文化根源,卻又有著各自的特色,極度關注台灣的文化及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