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總會自己閃耀 江文也的《台灣舞曲》

由亞洲奧林匹克理事會主辦的杭州亞運甫落幕，台灣代表隊奪下19金20銀28銅，成績出色。但其實在20世紀上半期，在奧林匹克運動會仍承繼古代希臘精神的年代，運動和藝術都是同等重要的競爭項目，四年一度的奧運也曾經是各國藝術家角逐桂冠的場域。

過去希臘奧林匹克只有「體育競技」，到了1912年在瑞典斯德哥爾摩舉行時，首次加入了繪畫、詩歌、雕刻、作曲、建築等項目的「藝文競技」。1936年在德國柏林所舉辦的奧林匹克運動會，「藝文競技」已進入第七屆。

江家三兄弟1943年攝於東京銀座，老三江文光（由左至右）、老大江文鐘以及老二江文也。（圖片摘自NSO國家交響樂團「傳奇與傳承—江文也與當代台灣」音樂會節目冊）

就在這一年，作曲家江文也以充滿台灣風土色彩，採台灣高山族民歌作為創作素材的《台灣舞曲》，拿到柏林奧運會藝文競技作曲項目的「佳作」榮譽獎（Ehrevolle Anerkennung），成為日本五部參賽作品與非歐洲國家代表當中唯一獲獎的樂曲。

當時的台灣仍隸屬於日本。

消息傳出，日本作曲家聯盟選擇刻意淡化，因為江文也代表殖民地台灣參賽，居然打敗了其他日籍作曲家山田耕莋、伊福部昭、諸井三郎和萁作秋吉等參賽者，成為唯一入選者。

根據東京藝術大學音樂學博士候選人李惠平在NSO國家交響樂團「傳奇與傳承—江文也與當代台灣」音樂會節目冊上的立論：

當時的日本樂壇由遵循德奧傳統的「學院派」作曲家為主流，他們承襲晚期浪漫樂派的風格，主導日本樂壇絕對的話語權；雖部分年輕作曲家試圖打破現狀，創造出屬於日本與「東洋」的現代音樂創作，但在那個時代裡，不按傳統作曲手法出牌、甚至以「化外之地」為靈感的作品竟能在崇高的國際舞台獨得青睞，這使自詡為東洋「文化先進國」的日本樂壇感到極大的震撼。 

一個殖民地的作曲家，居然打敗了日本及其他世界音樂好手獲獎，這個出乎意料的結果，也讓許多當時的日本音樂雜誌不知該如何報導江文也得獎這件事。

但星星總會自己閃耀，當獎牌寄到東京，附上歐洲著名評審與作曲家的點評，還是震撼了日本，當時《東京日日新報》做了大篇幅報導，刊登獎牌、照片，還以樂譜作為插圖；《台灣日日新報》也以頭條版面介紹，江文也就這樣被世界看見。

《台灣舞曲》創作上江文也深受歐洲印象樂派的影響，以他自己的台灣和台北城感想去創作，不流俗又扎實的20世紀作曲手法堪稱脫穎而出的主因。《台灣舞曲》唱片後來由指揮家史托可夫斯基指揮錄音，「勝利唱片」公司出品，管弦樂總譜也由Shunjusha Edition做全世界發行，封面有德文、英文、日文、法文的版本。

江文也塵封50多年的《白鷺的幻想》，由江文也的東京家族次女江庸子女士授權，首度在台灣演出。（圖片提供：NSO國家交響樂團）

在那樣複雜交錯國族情結的大時代浪潮裡，江文也生於台灣、長於日本、最後在中國逝世，他並沒有因為獲得殊榮而站上古典音樂功成名就的浪頭，他的一生顛沛流離，因為政治權力更迭，江文也充滿挫敗與磨難。

1949年之後，江文也選擇留在中國，成為北京中央音樂學院作曲教授，1957年「反右運動」中被劃為右派，1958年失去教職。無教職的江文也仍不放棄各種創作，曾經以過往收集的台灣民歌旋律，譜寫了七十多首歌曲。文化大革命期間遭下放勞改，他的「右派」身分直到1979年得以平反，但在1983年逝世前，卻因病無法再繼續創作。也因為他後來留在中國，作品在台灣被禁絕40年，直到20世紀晚期才重見天日。

與江文也同為客家人的指揮呂紹嘉表示，江文也不是文革中唯一被迫害的藝術家，但身為上世紀歷經日本統治又滯留中國的台灣人，因身份與國族認同的複雜與無奈所需承受的多重苦難，「讓同為生長在台灣的我們，對他一生的悲劇更覺感同身受。」

NSO國家交響樂團2019年赴日巡演時，江文也女兒江庸子（圖中立者）與台灣駐日代表謝長廷合影。（圖片提供：NSO國家交響樂團）

2023年是江文也逝世40周年，客家委員會與NSO國家交響樂團合作，邀請音樂學家劉麟玉與沈雕龍教授編輯出版《縱橫西東：江文也音樂文集》，希望引動對於江文也的認識與研究。但除了研究之外，對作曲家最大的致敬，就是演出與聆聽他們的作品。

在NSO 國家交響樂團「傳奇與傳承—江文也與當代台灣」音樂會中，除了《台灣舞曲》之外，還在台灣首演江文也《白鷺的幻想》，這是日本奈良教育大學教授劉麟玉與江文也的東京家族次女江庸子女士聯繫上，讓這首靈感誕生於台灣的樂曲，終於回到台灣這塊土地上。未來如果有機會，不妨走進音樂廳，聽見江文也與其他優秀台灣作曲家作品，聽見台灣，也認識台灣。

江文也《台灣舞曲》樂譜（左）及錄音 專輯，其中樂譜封面中間是江文也1936年獲得德國柏林奧運藝文競技作曲項目佳作證書。（攝影：趙靜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