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來,「沉浸式劇場」成為表演藝術界的熱門關鍵字,也吸引新的觀眾群。沉浸體驗的熱門,似乎也反映現代科技社會高度線上與虛擬化後,參與者對於體感的復返需求,不只是要購買經驗,更期待著體驗強化,讓沉浸娛樂成為資本主義社會的實境樂園。而當本即結合燈光、音樂、舞台與文本等表演媒材的劇場亦一起沉浸,是否能為尚無法產業化的表演藝術界找到新的生機?劇場是否能乘著沉浸式體驗的旋風,讓藝術和娛樂商業結合?就此提問,便不得不將眼光投注向體驗設計公司「驚喜製造」陳心龍與劇場團體「進港浪製作」洪唯堯近年的合作。
自2015年驚喜製造成立開始,便連續推出《無光晚餐》、《一人餐桌》等活動,放大日常的驚喜,將體驗結合餐飲,創造出新的商機。設計體驗的想法來自共同創辦人暨創意總監陳心龍在倫敦求學的經驗,希望能讓創意在城市發生,提供不同藝文選擇。而作為驚喜製造共同創辦人的他不是沒有基礎地做夢,經過市場調查發現大眾對於餐飲消費的高度投注,遠勝過藝文活動;因此,目前幾檔體驗設計,飲食都被涵括其中,再經由有趣的包裝轉化,提升消費體驗意願。
2019年當團隊有了《微醺大飯店》體驗結合劇場的構想後,陳心龍開始尋找合作導演,並在友人推薦下認識洪唯堯。「一見面聊天就知道是他了!」而洪唯堯也覺得好玩、躍躍欲試,於是開始兩人的合作。第一次的合作相對匆促,團隊先決定行銷方向與內容核心:酒、遺憾,以微醺探索自己;而洪唯堯只有3個月的時間完成「命題作文」,兩個團隊也因此有段磨合期,共同摸索劇場式活動的執行可能。
兩個團隊分工互補,驚喜製造負責拉製作框架,進港浪製作則專心創作。陳心龍表示一開始並不知道什麼是「沉浸式」,只是因為剛好這個詞流行起來,方便客群理解。「沉浸只是後設的解釋,最初的核心是體驗,有劇場、有參與的體驗。是喜歡體驗,所以設計上是使用著流程,讓它好玩。」像是餐點準備有前菜、主菜、甜點,製作上則是去考慮執行歷程:報到、實際參與,以及離場回饋,再逐步分拆去想可以做什麼、讓事情更有趣。對他來說,此即B2C(Business to Customer)的做法,不是讓觀眾更沉浸地去思考,而是去優化過程。洪唯堯也認為,「沉浸」其實就是策劃活動的人照顧所有細節的方式,無意間再被劇場吸收結合,以進一步服務觀眾。
這也是在沉浸式劇場創作和一般劇場的最大不同:「最重要的是,把觀眾想進去。」因此洪唯堯會仔細設定觀眾參與的立場,以及觀眾和所有東西的距離。像是先確定觀眾跟故事和角色的關係,再決定互動的方法選擇,一切的安排都是為了讓觀眾可以好好活在其中。所有的展演流程設計都是從和觀眾的距離開始,再產生對應的遊戲機制。對他而言,「遊戲機制不一定是遊戲,而是讓觀眾知道怎麼在裡面活著的方式。所有的東西都有一個遊戲規則,遊戲規則愈清楚,參與的觀眾會愈自在。」像是為出國做準備,愈熟悉規則就會愈有安全感,因此無論在演出或體驗互動上都需要讓規則清楚。當觀眾過度參與或太過疏離時,洪唯堯都會檢討自己,是否遊戲規則不清楚、或是指引不清楚,讓觀眾不知道怎麼面對而感到尷尬。
和演員的工作亦然,雖然因內容需求、應對方法而不同,但整體而言,所有表演都是與互動觀眾產生的,不是角色獨白而已,而是跟觀眾進行對話分享。「最重要是把觀眾納進去,這樣就不會自成風格,要把觀眾鑲進去,畢竟表演者和在同一個空間與時間中。」共同找到能納入所有人的方式,是兩人這幾年下來的共事心得,表演、製作面上皆然,尤其要做定目與長期的演出。「時間」是其中的重要因素,時間一長,就會面臨品管與維持的問題。
《明日俱樂部》和《微醺大飯店:1980s》都設定要連演1年,只可惜《明日俱樂部》因為疫情影響而停止。陳心龍看到定目演出對產業發展的重要性,因為有長期演出才能建構場館,也才有資金給予更多工作機會。驚喜製造發展的沉浸式劇場,就是邀請觀眾把吃飯、看電影的錢都投注進來。雖然娛樂產業的發展不是驚喜製造的公司使命,但他對此有所期待。然而,雖然定目演出或能穩固劇場產業,但洪唯堯也坦承有執行上的壓力。定目表演對演員來說是比較穩定的工作,但一般劇場習慣的是排練兩、三個月,再撐一週演完的短期工作方式,當演出期拉長,更需注意表演者的專注與體力調配,還可能要一直調整修戲,心會一直懸在演出上。不過4年來,兩人也學會取捨放手,並且提早建立工作清單、採行更清楚的分工機制,減少溝通與回報的困境。
沉浸式劇場會是劇場與藝術商業結合的解方嗎?兩人的對話不約而同指向藝術本質與藝文環境困境。陳心龍覺得現在的台灣已經比5年前好,整體文化活動的需求度有提升,並且開始生活化。
面對需要安全感又需要被製造驚喜的觀眾,陳心龍表示行銷就很重要,「我們很努力盡量解釋清楚,往通俗市場包裝,讓觀眾知道我們在幹嘛。」在這幾個作品裡,行銷也是創意設計的一部分,在前期就需與導演一起工作討論,且影響網站、演出影像的建構。而這次的《微醺大飯店》,其實還沒有打廣告前,第一階段的票就已經售罄,主要都是兩團的老觀眾支持,這部分收入也足以讓製作收支平衡,並累積體驗口碑,而能賺多少,就要看7月後的觀眾反應了。
不過,目前台灣的劇場創作多依賴官方補助或藝術節、場館委託製作,當演出期只有一週時,就很難有所累積。所以,雖然沉浸式劇場帶入了新觀眾群,但洪唯堯仍相對悲觀,畢竟關注表演藝術的人數還是差不多,而看戲習慣也影響到創作習慣,形成體制的循環困境,甚至只能忙於創作而無法顧及製作與行銷面向。另一個問題則是回到,劇場和商業娛樂是否有辦法結合?
「大家一定都想過製作商業和藝術沒有距離的作品,但這也表示兩者其實還是有距離,不然大家不會用這些名詞:『你這個很商業』,或是『我希望商業一點』,或是『商業和藝術結合沒有不好』。」這幾年的實踐,讓洪唯堯深刻體會藝術和商業還是有根本性的不同,「商業娛樂是從觀眾角度來思考作品。藝術作品則是從我自己出發去跟人對話。」但他不否定兩者仍有結合的可能。但當創作者想要複製成功經驗時,或許就不是全然的藝術了。這無關作品好壞,而是思考路徑的差異,因為商業可以被複製,但藝術性是從創作者出發,而非市場接受度。
不只是沉浸的未來
有趣的是,即使已經合作了3年,共同發展了《微醺大飯店》、《明日俱樂部》、《微醺列車》與《微醺大飯店:1980s》4個作品,但兩人都沒有覺得自己是在做「沉浸」,不約而同提到「沉浸」只是他們所選擇的一種形式。洪唯堯希望繼續挑戰沉浸式劇場,但作為創作者,「沉浸」只是他的一個選擇,並不希望被定型。而陳心龍雖然肯定現在「沉浸式」一詞氾濫對於市場溝通的便利,但也就是一個詞彙。
目前驚喜製造也在進行另一個型態的空間嘗試《WHEE!下來玩》,朝他想推動的大型遊樂園努力——藉由持續產出有啟發性的娛樂體驗,找到讓市場接受與相信各種可能的體驗,而因為市場相信,創作者也能做出各種新的體驗,進一步去建立PK創意極限的城市。或許在這樣的城市裡,劇場也才能夠有一席之地。而因疫情暫停的《微醺大飯店:1908s》,也會在9月後進行優化,繼續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