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寫詩,會死嗎?」這是19世紀詩人里爾克的大哉問,千百年以來,無數藝術家都曾問過類似問題──不畫畫會死嗎?不彈琴會死嗎?然而在某些特定年代,寫詩,作畫,不但可能入獄,還可能會死。
位在台中的國立台灣美術館,近期推出幾檔份量極重的展覽,一是「海外存珍-順天美術館藏品歸鄉展」,已故順天中藥創辦人許鴻源生前典藏670幅台灣藝術家作品,震動整個美術界;二是德國攝影大師「湯瑪斯.魯夫-影像之後」攝影展,他以知性之眼,見證人類歷史的荒謬與瞬息萬變。
位在二樓的「進步時代-臺中文協百年的美術力」,卻較少人注意,這個展覽企圖呈現台灣前輩畫家在壓抑年代的衝撞與妥協,除了作品充滿生命力與前瞻性,背後的故事更呈現藝術家的人格與風骨。
其中陳植棋(1906~1931)的作品「真人廟」,畫的是一間破廟,意有所指的卻是隔壁的台灣民眾黨,不是現在這個民眾黨,而是蔣渭水等人成立的進步政黨,藉此向一群反叛份子致敬。
說是破廟,陳植棋的筆觸卻充滿熱情及濃烈情感,整幅畫像是要燒起來一般,令人看了心都熱。斷垣殘壁某種程度象徵台灣人命運,卻並非毫無希望,湛藍晴空,老樹生意盎然,加上一群永不放棄的人,令人心生熱血。
陳植棋只活了25歲,卻創下許多紀錄,包括兩度入選帝展,以及多次入選台展,此外,他亦因思想問題,被台北師範學校開除。
厲害的創作者,通常都是厲害的思想家,同時也是身體力行的行動家,反叛的精神,從來跟年紀無關。
另一幅作品,「楊肇嘉氏之家族」,由李石樵所繪,1936年入選帝展,作品在東京展出時,日本天皇親臨觀展,還特別問道:「楊肇嘉是誰?」
楊肇嘉是誰?他是中部地方有名士紳,投身民族運動、鼓吹地方自治,是殖民政府的眼中釘,但這次以他的家人為主角的畫作揚威東瀛,讓他有很深的體悟:「美術品掛在牆面上的力量,遠比在街頭的演說還要大!」
這是畫筆變槍桿的實例,也是藝術家行動力的展現。
當一般人以為畫家只能是手無縛雞之力、不問政事的書生,台灣前輩畫家們卻以作品的軟實力證明,台灣人不但可以畫得比日本人好,面對外來政權的統治,同樣勇於表達自己的意見。
「不寫詩,會死嗎?」原本是用來質問詩人對詩的熱愛程度,是否到了生死相許的地步,不過當寫了詩會死,畫了畫會死,卻甘冒權力者之大不諱,還是要寫詩,還是要畫畫,這樣的藝術家,才是真正的勇者,這樣的藝術家風骨,更值得後世歌頌。
我在在美術館,遇見反抗的畫筆。我看到頂尖的作品,也見證一流藝術家的風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