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名的代價
林郁婷成功打下台灣拳擊隊史第一面奧運金牌,回台後幾乎天天都有行程,甚至一天都不止一個行程,所到之處無不受到群眾熱情擁戴……
你不必萬丈光芒,也不必有什麼特殊意義,你只需要做那個小小的你,然後去愛,這是那個天使告訴我的事。──艾蜜莉的異想世界
電影中的法國女孩艾蜜莉從小就與自己的幻想為友,她的父親是位醫師,而母親早逝,導致父親沉浸在無法逃脫的傷痛中而忽略了艾蜜莉,孤獨又獨特的艾蜜莉,只靠著想像力長大。
後來她到巴黎當女侍者,了解了社會上的各種能與不能,她開始用自己小小的力量去改變一些事情,得到了一些小小成就,她也在小小的喜悅中找到自己的白馬王子。
要分享的故事主人翁不叫艾蜜莉,她是許書凡。許書凡也沒有像艾蜜莉那樣悲慘的童年,孤獨的成長。相反地,她在一個充滿愛的家庭中長大,即使離鄉背井,外出讀書,工作,故鄉與親情就像一條幾乎看不見卻真實存在的線,細細地牽繫她的人生風箏,飛啊飛的,最後收合進苗栗蘆竹湳,那個被工業區包圍,被客家族群包圍,卻長出完整的閩南三合院。
會想到艾蜜莉是因為電影裡的經典台詞:「你不必萬丈光芒,也不必有什麼特殊意義,你只需要做那個小小的你,然後去愛,這是那個天使告訴我的事。」 而許書凡給人的感覺,像極了「做那個小小的你,然後去愛」的艾蜜莉。
學跳舞的女生或許手腳修長,長髮挽髻,走路可能會有點外八,但眼前的許書凡身形適中,一頭短髮,很難想像過去在舞台上或狂野或安靜的舞姿,只剩下一路頂著張不開雙眼的大太陽,沿著村中小路跟老人家們寒暄問候的身影。
「找不到蘆竹湳?有看到一根大煙囪嗎,看到大煙囪就知道快到了。」跟著導航彎進小路,眼前突然從各種化學工廠轉成懶狗樹蔭下打盹的三合院,屋頂幾乎都換成鐵皮,但是許多屋身完整,一進、二進民宅或三進大戶依舊維持得宜,散發古老的微笑。大樹下有著課堂上的木椅,可以想見村裡面的鄉人傍晚飯後出來納涼聊天的景象。
在苗栗石化工業區工廠包圍下,蘆竹湳是北台灣最後一座三合院聚落群,卻能保留300年前的聚落模樣。蘆竹湳位在中港溪流域出海口右岸,是一個閩南聚落,早年在漢人未進入開發前地勢低窪、四處蘆竹叢生,因而得名。
百年來蘆竹湳歷經農業到工業,1968年工業區成立後,被劃進工業區的蘆竹湳也跟著限建,保持原貌,但年輕人口不斷外移,這近50座傳統的三合院逐漸傾塌,殘破不堪,這個曾經是許多人的「家」的地方,變得不再是「家」。
留下來的居民看著自小生長的家鄉逐漸破落,內心湧起住民自覺,2006年在陳世政、林光文、許金輝、陳銘聰、陳天壽、溫百慶等人的號召下,成立了苗栗縣傳統聚落文化協會,著手進行蘆竹湳三合院聚落的保存以及社區傳統古厝文化的延續,至今10年,古厝有了新的生命力,傳統文化結合藝術與觀光,打磨蘆竹湳超越時空的美。
按照許金輝的說法,一開始沒有想那麼多,他們這一輩一生打拼,原本只是暗算老了退休,有個地方跟小時候一起大的玩伴喝茶聊天,就成立了苗栗縣傳統聚落文化協會,沒想到這個協會成了他現在的生活重心;更沒想到的是,在台北唸舞蹈的女兒許書凡因緣際會,帶著孩子跟老公回到家鄉,和他一起工作,一起守護蘆竹湳的傳統風華。
今年65歲的許金輝是土生土長的蘆竹湳人,從小因為小兒麻痺加上眼睛受損,讓他非常努力學得修理各式電器的一技之長,一口流利的客家話更唬倒了客家籍的岳父,後來到了竹南鎮上開了電器店,白手起家賣起冰箱電視,與客家姑娘結了婚,有了自己的伴侶。
有親人的地方才是家,每天晚上,許金輝總是會開著車10分鐘,從竹南市區轉回蘆竹湳陪爸爸媽媽吃晚飯,聊聊天之後再回鎮上,數十年如一日。
開電器行固然順利,但上了年紀,貨已經搬不動,兒女又都各自有自己的工作,剛好國小同學,國中同學希望大家說要成立一個協會,他就把店收一收退休去做協會,從一開始保存老屋到後來社區營造,現在則整理蘆竹湳的文化財,讓老屋與老故事能與更多民眾分享。
剛開始只是作老屋保存,有了一定規模之後,協會舉辦「蘆竹湳好采頭藝術祭」,活動從小做起,最初只是元宵節猜燈謎抽獎,後來在鄉子弟瓷林品牌董事長林光清大力支持,2016年10月,為了隔年元宵節要舉行的「蘆竹湳好采頭藝術祭」邀請明華園戲劇團來演出,得要有一個專業的對口確認許多執行上的細節,正好身邊女兒就是這個專業,於是許書凡就出來幫忙,之後決定加入協會投入蘆竹湳社區營造。
「沒有那麼偉大啦!應該是說是爸媽的呼喚。」許書凡說,從小家人感情很好,她想學甚麼就去學,一路考上華岡藝校到台藝大舞蹈系,媽媽打的如意算盤是鎮上沒有舞蹈補習班,她學成之後可以回到苗栗開舞蹈教室,教小孩子跳舞,也是一個好生意。
人算不如天算,許書凡大學畢業,留在台北打拼,進入台北國家兩廳院工作,本來就喜歡藝術行政的她,從助理做到節目企劃,後來結了婚生了小孩,她送回來給爸媽帶,跟先生一周回來看小孩一次。
帶了一段時間之後,媽媽說話了,「我媽說,小孩放她那邊我都不用擔心,一定會好好照顧,但是就會有隔代教養的問題,小孩成長只有一次,叫我要想想未來。」
都是親情的牽繫,許書凡跟先生商量,先生工作南北跑,不一定要在台北,於是一家三口搬回苗栗定居。孩子還小,她選擇做個全職媽媽,偶爾協會辦活動缺人手,她就過去幫忙,直到現在全職負責協會,「我沒有像爸爸或者長輩們對這裡的感情那麼深,但我可以感受到他們對於保存這些古厝的心意。」
兩代一起工作,問題就來了,許金輝說一開始真的很看不順眼,但久而久之,他覺得年輕世代有自己的想法,可以互相尊重,「我也因為跟著年輕人工作,自己心態都變年輕。」
許金輝舉例,協會有一些展覽,光是展覽的方式就可以討論半天,「有一次我們要展古早時村裡面常用的秤,年輕人喜歡牆面上素素的,留白,有一個重點,我們就喜歡牆上多掛一點,讓大家看起來很豐富。」最後他看了成果,其實也挺好。許金輝像是不同世代溝通的橋樑,他接受了年輕人對社區的期待與規劃,就會去幫忙溝通,減少阻力,讓比他更老一輩的認同。
許書凡說,除了每年舉辦的「蘆竹湳好采頭藝術祭」之外,協會也推出各種體驗課程,包括蘆竹湳社區修復古厝使用的「編竹夾泥牆」、「手工造紙」、「傳統米食」如紅龜粿、菜包、蘿蔔糕、粽子製作,也邀請國內外藝術家進駐社區閒置老宅,透過與在地工藝師的互動,激盪出不同的創作火花。
「我們所致力保存的不只是自己的家,而是留下所有人對於過去的共同回憶,邀請更多人造訪,認識蘆竹湳、保存蘆竹湳。」許書凡說,「希望蘆竹湳帶給大家的美、溫度跟感動,是可以被留下來的,是有記憶點的,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為了要支撐協會的運作,許書凡和夥伴得要不停地寫提案,向勞動部申請培力計畫,讓社區營造得以永續,也讓工作夥伴們可以二度就業,一起學習成長,可以來書店當店員,可以幫忙煮食,協助協會運作,繼續創造更多新的故事。
「很多人說,蘆竹湳真的很不一樣,也有很多人第一次知道還有這樣的桃花源,這不是誰的功勞,我們有創立協會的長輩,熱愛這片土地的企業家,還有在這裡的居民,大家一起要把這個三合院聚落傳承下去。」
許書凡說,協會目標之一希望把蘆竹湳打造成生態博物館,「蘆竹湳真的很特別,這些老宅它是活的,還有故鄉的人在這裡居住,持續創造更多新的記憶。」許書凡也很感動蘆竹湳人林光清對於家鄉的愛,「這裡只要有人想要賣古厝,林董就會買下來,保持原貌,未來打造一個像松菸一樣的文創園區,有一個陶瓷博物館,讓家鄉不被遺忘。」
現階段協會則是規畫一日或半日遊,最近還推出實境遊戲,整個蘆竹湳社區都是實境的遊戲空間,必須一直解謎,一直跑點,才能完成遊戲,「我們希望用不同的方式來讓導覽蘆竹湳,讓大家認識蘆竹湳,這遊戲很燒腦,大概要一個半小時到兩小時,但也開拓了更不一樣的族群。」
想像中的許書凡就是這樣回到老家,每天睜開眼到了協會,就是解決社區內大大小小的事情;雜貨店阿嬤心情不好,原來是未娶的兒子身體不舒服,整晚沒睡覺,老媽媽跟著擔心了一整晚,許書凡就聽著老人家的叨叨絮絮,要她放寬心;騎大人的腳踏車,滿臉曬得黝黑通紅,因為不夠高而踩得吃力飛奔而過的孩子停在我們身邊,看我跟攝影兩個外地人在聊甚麼,許書凡立刻叮嚀:「你下次考好一點我送你一台腳踏車。」協會重要課程場地上方,支撐塑膠頂棚的木架搖搖欲墜,負責的鄉民帶著許書凡指上指下探勘災情,這也得讓許書凡想想要如何開始整建的下一步。
像極了里長伯,而她是不到40歲的年輕媽媽。
會不會懷念台北的生活?許書凡大嗓門開了,而且挺堅定,「我沒有特別懷念台北生活,但是我很會跑,所以也好像沒有遠離都市生活。」許書凡說,車子一開,高鐵一坐,開會就到台北,看表演也在台北,往南就到了台中,「感謝爸媽,我還是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電影裡的艾蜜莉求愛路上曲折,但她依然勇往直前,去爭取屬於自己的幸福;許書凡每天碰到的軟硬釘子,也沒有少過,但她仍然努力面對,為這個世代與未來世代,留下了蘆竹湳的古厝與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