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部影集5年前就開始籌劃了。」說話的是這齣戲的製作人湯昇榮,業界慣稱「湯哥」,這個月和他第二次見面了,在疫情期間還能因工作頻繁相見,也算是種幸運。
記憶很清楚,專訪時間是《誰是被害者》在Netflix上開播的第三天。這部台灣影集,連續三天攻佔了Netflix排行榜的榜首,是台灣影視作品首度在Netflix這種國際平台有這麼好的表現。在網路上掀起浪,嘈雜的討論迎面撞了過來,「還好啦,我有看,大部分的人都很喜歡,只有一些人挑出瑕疵,他們說的問題我也很清楚。」採訪開始前,湯昇榮在採訪前滑著手機這麼說。
《誰是被害者》是瀚草影視所製作的影集,故事是台灣原創、製作公司是台灣的、演員是台灣人、技術人員也都來自台灣,拍的是懸疑類型的刑偵劇,這類題材在國際影壇上並不少見,但這次不一樣,《誰是被害者》是用台灣各種人群的面孔、不同階層的生活所組成,串接了台灣人的生命面貌,以緊湊連貫的敘述所拍攝出來的一部戲劇。
這齣戲會引起這麼大的討論,不只是因為故事本身說得動人,也因為每個部分都面面俱到,螢幕畫面上能看得到的細節,都被細細琢磨過,例如飾演鑑識員的張孝全進行鑑識工作的手法;例如犯罪現場血跡斑斑的痕跡;例如那一具一具、可能連看過刑案現場的專業人員都會被驚嚇的屍體。
製作團隊試著兼顧每一個細節,看得到製作過程中努力的痕跡,而幕後的技術人員,也絕對是《誰是被害者》能夠成功的重要關鍵。湯昇榮笑著形容劇組合作如何如何的順利,接下來我們也見到了那名幕後的靈魂人物。
儲榢逸,第一次看到這個名字,印象很深刻,他是《誰是被害者》的特效化妝指導。他的年輕令人驚訝,今年才28歲,在影視這個圈子已經打滾了10年,在特效化妝這個位子,投入了他目前超過三分之一的年歲。《誰是被害者》跟瀚草再次合作,儲榢逸說,這個公司很不一樣,合作真的很開心,之前造成轟動的電影「紅衣小女孩」、台劇「麻醉風暴2」等戲,也都由他擔任特效化妝指導。
「這次劇本裡面有四大死亡方式,第一是溶屍,然後還有焦屍、頭撞破的屍體,以及水流屍。」儲榢逸數著,他說,他和技術團隊在影集的拍攝期都忙翻了,「四個裡面有一個非常難做,就是溶屍,那個時候我們上網找照片,根本就找不到。」也沒錯,對於人怎麼死的,一般而言人們都只有想像,除非職業特殊,不然根本沒看過,更不要說刑案死亡的慘狀,連畫面都很難拼湊。
前些日子,遇到《誰是被害者》的導演莊絢維、陳冠仲,他們說劇中溶屍案的發想,是震驚全台的清大王水溶屍案。
那案子大家都是新聞畫面拼拼湊湊,實際情況長什麼樣子,大家也沒個準。身為特化指導的儲榢逸,得把溶屍的樣態,精準的表現出來,讓導演接受,讓透過螢幕觀看的觀眾也接受,「剛開始時,跟導演也是有小小的拉扯。」
溶解後的屍體到底是什麼慘樣?儲榢逸當然也沒看過,他只能找法醫要照片,上網去些灰灰暗暗的角落翻翻找找,最後,他甚至自己實際做做看,就溶一次,就會知道該變成什麼樣子了,「我們還真的就去買了一些溶劑,實際去溶一塊豬肉,看肉溶解後,色澤會變成什麼樣子。」儲榢逸笑了起來,他說溶了豬肉之後,拿去給導演看,然後試圖把那些灘灘水水的肉塊,用其他不是肉塊的材料,拼湊出來,給演員在戲裡使用。
回憶那段時間,儲榢逸說,前期籌備時和特化技術人員,一個禮拜裡有4天都泡在那些屍體的照片裡,餘下的3天試著做出屍體的模樣,那段時間,他腦中幾乎都漾著各種屍體,「其實在台灣影視圈中,我們還真的是第一次接到這麼多屍體的影集,因為以往的電影可能都比較屬於小範圍,可能就人身上的一些傷妝而已。」
為了加強劇情張力,也為了讓演員能入戲,《誰是被害者》用了大量的矽膠製作屍體道具,「在劇中屍體被找到,都是死亡後立即找到的,我們希望能保有現實中的肉感、寫實度,要做到這種質感,得用矽膠。」儲榢逸說,但也因為矽膠的價格不低,這些屍體都價值不菲,「過往台灣的影集,很多都會用偷角度的方式去避掉,或是真人下來演,可是這一次劇組想要拍到的東西,是具體的,所以我們這次才會選用國外比較常見的、國際上比較常見的模式,把整個屍體,從前期的規劃到成品的完整多做了加強,選用矽膠,去做屍體的材質跟紋路。」
這齣戲花在特效上的成本,相對其他戲劇作品高很多。儲榢逸說,「一般來講,在做特效化妝,劇組基本就是抓個20萬,但是這個預算對於特效化妝來說,能夠發揮的空間並不大,只能做一些傷妝、小的傷口或是斷手斷腳。」國外劇組常常一具屍體的花費就是幾百萬,花費的時間成本更是高的嚇人,台灣影視圈很少看到這種空間,「花將近3、4個月,如果他有毛髮,就要一根一根的把毛髮種到矽膠皮裡面,不是戴假髮上去。」
到今年,儲榢逸正好入行10年,他說,這10年間沒有在台灣遇過這樣願意花費金錢、時間,把戲中的道具、演員會接觸到的事物,做到如此接近現實的程度,這次的經驗對他而言很重要,也很感動,幕後人員過去都像是導演、演員的陪襯,撐著他們完成他們的想法,但是這次不一樣。儲榢逸說,他感覺自己的創意、創造力,也成了這齣戲的其中一個部分。
劇上檔後,儲榢逸在個人的臉書上貼了些這齣戲的花絮,他與團隊一起做出來的那些屍體,那些相片的描述中有句話,他寫著,「我是殺人兇手,我自首,還有幫兇。」短短的,但透著喜悅,踏實參與、創造了一齣傑作的那種喜悅。
湯昇榮已經在影視圈很久了,他待過傳統電視台,做過小眾影劇,現在在瀚草,他說目標很清楚,就是希望能夠開發出台灣原創的IP戲劇,並且把這些東西推向國際。「每齣戲都有自己的天命,所以當然也會有一些以導演為主的狀況,電影比較常這樣,但是電視劇比較少。」
網路時代還沒有來臨之前,是傳統電視台的天下,那時內容製作最大的問題,湯昇榮認為就是電視台的導向太重,講白一點,製作公司、團隊都是為了電視台服務,因此會造成劇本、技術都在侷限的框架之中,很難突破。
「整個的改變,我覺得這10年來整個媒體的變化很重要,這幾年,那些做原創內容的人,發現他們有機會了。」現在各種平台的興起,變相的解放了觀眾觀看內容的限制,而這也讓各個平台、製作團隊拼了命的想要生產多元的內容,吸引觀眾的目光,帶動整個影視技術提升,這是相當重要的原因。
要談影視技術的改變,湯昇榮說主要有三個核心:電視台的式微、觀眾對內容的主導權提高、國際平台對內容的要求,而這三個核心,指向了一個方向,就是發展類型影視。
「類型這件事情,基本上是要建構一個影視發展的脈絡體系。」湯昇榮以音樂作為比喻,「嘻哈早期被歸類在R&B裡面,越來越多人開始做這種音樂,技術就越來越成熟,後來嘻哈就被獨立成了一種類型。」從這個例子中,就能夠很明顯的觀察到,類型帶動內容產業的模式。
過去台灣的影視、戲劇不若電影,願意花錢、花時間去將細部的細節做完整,「像服裝,你是演員,你就來量,然後我從你的衣服裡挑幾件,你就穿這一件來演,電影就是幫你製作,幫你找衣服。」但是現在不一樣,要走向國際平台,要讓觀眾買單,這些細節就不能馬虎,看戲時不能讓人感覺尷尬。
這幾年因為題材的改變及多元,開始重視如何讓螢幕上所有的事物都維持在一定水平,湯昇榮以瀚草的《麻醉風暴》、《紅衣小女孩》解釋,「如果沒有這類的系列IP戲劇,很多的特效化妝、爆破組等等,他沒辦法做。」他說像泰國影視中的音效組,這幾年很強,「原因很簡單,就是因為泰國鬼片需要這個技術,所以這項技術就能得到舞台,也確實撐起了泰國鬼片這個類型。」
《誰是被害者》會如此火紅,很多人覺得道具、美術很厲害,「就是因為看戲的時候,會覺得很真實,氛圍也吸引人嘛。」天氣在4月開始變熱了,湯昇榮臉上浮著汗珠,講得很起勁。「我覺得這幾年也確實因為類型多了,所以每個技術人員就多了表現的舞台,這是相得益彰啦,我們需要,他們也做出來了。」
這幾年台灣的類型戲劇開始起飛,對於影視技術當然就有大量的需求,各種人才也開始加深自己能夠表現的部分,進而幫助整個作品更加完整,「這個產業推動要一個大團隊,我們需要大團隊,各種人才都有,不同專長進來,往前走,這才能形成一種工業化的體系。」但得花時間,湯昇榮說,沒辦法跑太快,從前期的劇本、中期拍攝到後期製作,都要花時間好好規劃,試著結合台灣本土的特徵,並且用技術加乘,讓整個影視的世界觀更加完整,才能夠跟國際去競爭。
《誰是被害者》的導演莊絢維說過,這齣戲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整個劇組的分工完整,並且溝通順暢,讓所有人都能夠看到每個部分的細節。湯昇榮說,瀚草現在努力的開發各種IP,希望發展系列影集,無形之中其實就是讓整個體系更加的健全,「台灣也還有很多其他的人在做,如果所有人能各自美麗,台灣影視就能走得更加快速。」
湯昇榮在專訪結束後急匆匆的走了,他說要回去填今年的金鐘獎報名表,離開前他稍微聊了瀚草接下來的計劃,眼裡有著光,「我們每齣戲一直動的時候,技術也一步一步的拉高,才有辦法把整個體制做出來。」
那天陽光很大,下午4點多了,依然炎熱,一定有很多像湯昇榮這樣的影視工作者,頂著烈日跑著每天緊湊的行程,希望作品能讓被更多人看見、得到肯定。台灣影視的未來,感覺正要迎來一個熱鬧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