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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位串流:古典音樂通向未來的諾亞方舟

實體唱片仍無法陡然停止出版,但數位串流卻是古典樂不可不正視的未來
2020/3/29
文:趙靜瑜/圖:裴禛、環球唱片、華納唱片、台北國家兩廳院、鴻宇藝術

數百年前,聆聽古典音樂的行為是這樣的:公侯子爵,衣香鬢影,翩然入座,室內樂團編制不大,常見是四重奏或搭配鋼琴,作曲家依照貴族「點菜」創作新曲,演出時把音樂家請到府內大廳,直接坐在賓客的面前演奏。當時聆賞音樂演出被視為重要的社交場合,私底下未婚女性只能演奏鋼琴小曲,只有在音樂會上,才能聽見各種樂器組合產生的曼妙音樂。樂譜就是音符的留聲機,紀錄了所有的樂音。

錄音工業 留下古典樂數以萬計珍貴資產

19世紀,美國發明家愛迪生發明了留聲機,音樂家們開始用聲音住了進去;爾後科技逐漸蛻變,筒式留聲機逐漸被蟲膠唱片與黑膠唱片取代,唱片開始大量複製。

50年代錄音工業陸續發展,唱片公司也使出渾身解數,相互較勁,1953年到1959這6年之間,EMI唱片公司展開了History of Music in Sound計畫,出版10套共27張的LP唱片,內容包羅萬象,從巴洛克到文藝復興時期,從交響曲到當代音樂,堪稱跨時代創舉。

1957年,Decca唱片公司開始錄製華格納歌劇「尼貝龍根指環」,一直到1965年完成一系列4套的錄製,這場耗時約8年的第一場全劇立體聲錄音,造成前所未有的轟動。而在錄製期間,由RCA唱片在1961年發行由鋼琴家范克萊本(Van Cliburn)演奏柴可夫斯基「第一號鋼琴協奏曲」,是第一張銷售超過100萬張的古典音樂唱片。

CD雷射唱片則由飛利浦唱片與索尼音樂共同研發於1984年,採數位訊號,一開始只是打算製造播放時間為60分鐘的數位光碟,但當時身為索尼音樂副社長被稱之為「CD之父」的男中音大賀典雄堅持不能讓歌劇在幕中中斷,一定要可以聽完貝多芬的《第九號交響曲》,因為「犧牲音樂本體,就不是使用者可以接受的載體,那生產CD就沒有意義。」

有趣的是,當時已知貝多芬《第九號交響曲》演奏最長的版本是指揮家福特萬格勒在1951年拜魯特音樂節所錄製的版本,當時花了74分鐘,大賀典雄於是將CD可錄製長度定在可容納74分42秒音樂的120公釐光碟,定義了CD的長度。

科技改變了時代的面貌,也改變了聆賞的取向,從農業社會邁向工商業社會,古典音樂已經不是人們唯一的娛樂和社交,進步與突破的幅度跟吸引力也遠遠不如其他娛樂來得翻天覆地,活色生香,再加上聆賞者也逐漸變老,變少甚至消失,這也讓古典音樂成為消失的邊緣產業,兀自在古典樂迷知音者的腦海中美麗閃耀。

然而,古典音樂會因此而消失嗎?

「不會!」環球唱片古典部總監傅慶良與華納唱片古典部經理陳昭儀異口同聲這樣說。透過最新的串流平台,加上隨自己心意量身打造的手機或平板等載體,古典音樂就像搭上了通往未來的諾亞方舟,在浩瀚的音樂之海中,重獲新生。

實體數位銷售比例4:1 仍有努力空間

環球唱片古典部總監傅慶良認為,只要跟上載體的演進,古典音樂不會有消失的一天。(中央社記者裴禛攝)

華納唱片台灣古典部經理陳昭儀表示,目前華納台灣整年古典音樂銷售,實體唱片佔八成,數位串流加上下載總占兩成。目前去年為止實體賣得最好的是小提琴家卡普松的「電影音樂故事」專輯,大概賣了800張,加上黑膠唱片將近900張。

陳昭儀說,目前聆聽者點聽一首樂曲,也就是一個音軌(Track),唱片公司最終收到的錢,平均最低為0.02元新台幣,最高為0.15元新台幣,以小提琴巨擘帕爾曼(Itzhak Perlman)這一個建檔的藝人名稱舉例說明,目前點聽次數為863644次,是台灣華納古典點擊率最高的一位,總計收入為66797元新台幣,也就是說,平均每點聽一次,唱片公司的收入是0.08元。

與電影配樂有關的古典音樂總是銷量奇佳,就像小提琴家卡普松的電影配樂專輯是去年華納唱片台灣市場銷售量最好的一張。(華納唱片提供)

除此之外,華納古典在台灣的各數位平台收入的佔比,最高是KKBOX約佔將近30%,其次是Apple Music佔比約24%,第三則是Spotify佔比約15%。不過2019年11月YouTube Music與YouTube Music Premium上線之後,預估未來應該成長空間大,有機會瓜分其他平台的佔比,則需要再觀察。

環球唱片古典部總監傅慶良表示,環球唱片對於數位下載的拆帳作法採季拆帳,當串流平台把點聽數字報表給出之後,環球唱片是以分部門如東洋部門、華語部門、古典部門等方式計算業績收入。

目前環球唱片從去年發行到現在,發行量最好的是小提琴家慕特的「跨越星際」,專輯是與好萊塢電影配樂大師約翰威廉斯合作的電影配樂專輯,實體銷量目前1600張,數位全部合併計算350張左右,至今已經有2000張。

從2017年夏天開始,環球唱片古典部門開始衝刺數位串流,當時的數字只有16%,這兩三年數字緩慢卻穩定增加,目前環球唱片實體銷售量占約76%,數位串流24%。傅慶良分析,「以實體銷售來說的確減少中,但對於古典樂迷來說,實體唱片還是相對重要。」

實體唱片仍無法陡然停止出版,但數位串流卻是不可不正視的未來。

華納唱片古典部經理陳昭儀認為,新世代就要有新偶像,古典音樂也是一樣。(中央社記者裴禛攝)

陳昭儀表示,德國華納總公司認為,數位串流一定要大力開發,一則是因為從娛樂流行專輯的數字已經很明顯看出數位的發展潛力,古典音樂也會跟在娛樂之後發展;其次整個社會的使用環境已經嗅得出改變,雖然日本市場至今仍還是實體掛帥,但是在歐洲都已經是數位串流大於實體銷售數字,尤其是超前發展的北歐市場,數位下載已經超過9成;至於美國市場則還是有實體唱片包括黑膠唱片的需求,但數位下載也已經超過5成。

目前的趨勢來看,陳昭儀分析,美國的亞馬遜平台相當發達,已經可以做到音控找歌單,符合消費者使用需求;或者是歌單以應用領域出發,比如以冥想、靜心或是瑜珈歌單等等,這些長遠來看,只要網路使用介面越來越友善,取代實體之日一定會到來。

德國華納為了數位下載這塊市場,其實比其他唱片公司都提早試水溫,除了原有的古典音樂發片或是經典錄音重新發行之外,德國華納已經專為數位下載開發新藝人,「新人雖然沒有知名度,但器樂演奏搭配電子音樂,其實已經開發出一條古典新路徑。」

古典音樂門檻高 編輯聆聽捷徑相形重要

傅慶良則表示,有一部分古典音樂迷比較被動,「一方面是因為古典音樂確實有些知識的門檻,有一些歷史的參數要理解,二方面是因為古典音樂就是個小型聯合國,用的不只是英文,光是歌劇就有德文、義大利文、法文等等,有一點難度。」

傅慶良說,下預算固然是有,但數量都很少,這時候唱片公司可以做的除了下預算之外,就是做好編輯的角色,從漫漫古典音樂之海中編輯出可以讓樂迷接受的歌單,引導樂迷喜歡,逐漸踏入古典音樂的世界。

傅慶良以環球爵士部門為例,去年在 Spotfiy開出「爵士小酒館」歌單,養到現在逼近5萬樂迷,公司上下紛紛嘆為觀止,原來爵士部分負責同事不直接以爵士切入,而改以在電影配樂中有用到爵士樂的樂曲通通找出來,反而吸引了非爵士樂迷聆聽。

環球唱片古典部總監傅慶良(左)與華納唱片古典部經理陳昭儀。(中央社記者裴禛攝)

陳昭儀則說,數位的重要性也表現在已經絕版的經典老錄音重新發行。一張舊錄音重發,如果要發實體CD,唱片公司會考慮很多,包括壓印成本與庫存成本;但如果是數位重發,相對來說簡單許多。華納唱片前幾年因為併購了擁有許多老祖宗古典音樂資產的EMI古典部門,現在有專屬小組重新提供更好的音質檔案,每周有10張經典重新發行。

比如說新進剛重新發行的由福特萬格勒指揮愛樂管弦樂團,鋼琴家艾德溫.費雪演奏錄製的貝多芬「第五號鋼琴協奏曲」,這是1951年的錄音,2020年推出數位版本採用HD高音質格式發行,雖然同時放在一起發行的實體大套裝「愛樂管弦樂團75週年紀念:一個傳奇的誕生 24CD 」中,但聆聽數位發行,其實不需要花大錢購買大套裝回家,就可以欣賞單張。

為了突破古典音樂數位下載的障礙,唱片公司無不使出混身解數,設法了解當代樂迷的需求與認同。

新生代需要有古典新偶像

「不能只有過世的音樂家,唱片公司也要有新面孔新血輪,才能獲得新一代樂迷認同。」陳昭儀就說,公司會簽一些年輕音樂家,一方面當然要有一些特色詮釋或是拿到大獎,二是新生代的樂迷也會想要尋找跟他同一輩的音樂家,比如說華納剛簽約的22歲台裔美籍鋼琴家陸逸軒(Eric Lu)。

新生代鋼琴家陸逸軒氣質優雅,已經成為華納唱片簽約藝人。(鴻宇藝術提供)

2015年蕭邦國際鋼琴大賽上,當時才17歲的台裔美籍鋼琴家陸逸軒第三輪重頭戲《24首前奏曲》中表現出色,曲曲依照原譜而來,尤其是最後第24首《暴風雨》,陸逸軒使盡全力以左手拳頭演奏出最後一顆音符,做出無比張力,全場為之震動,拿到蕭邦大賽第4名。2018年,陸逸軒挑戰英國里茲國際鋼琴大賽獲得金牌,觸鍵細膩,深具特色,在年輕世代的聆聽反應就相當踴躍。

傅慶良則表示,現在也會開發古典音樂過去比較不曾開發過的新領域,比如文青型古典音樂,好比差一點就要訪台的義大利當代古典主義作曲家魯多維柯.艾奧迪,他多年來都為義大利電影與劇場擔任配樂,也做現場鋼琴音樂會演出,他以行為藝術的概念出發,發行了「散策七日」(Seven Days Walking)系列專輯,一共分有7張,一個月發行一張。

文青型新古典 樂迷黏著度高

概念起源來自於2018年的冬天,居住於阿爾卑斯山的魯多維柯・艾奧迪看著因白雪覆蓋而失去顏色的大地,那樣純粹的本質成了觸動他創作的靈感。在風雪裡,他沿著家中附近的小徑,一日復一日地走著,發現每日的風景會因為當下的心境有著不同的變化,他將第1日作為主題,第2至第7日則分別是6個不同變奏。

義大利當代古典主義作曲家魯多維柯.艾奧迪以行為藝術的概念出發行專輯,點聽率相當高。(台北國家兩廳院提供)

「這像是一本小說,你會發現同樣的人、同樣的角色,在不同的時刻出現,總共出現7次、7日,花上7個月發行。」魯多維柯.艾奧迪表示。

傅慶良說,原本這個發行先只做數位,但很妙的是在歐洲點聽率相當高,高到公司決定發行實體專題,而且1個月出1張,連出7個月,「我們賣到有點心虛,因為專輯其實這幾張都很像,有點像是25年前很紅的喬治溫斯頓專輯。」

串流平台介面 對古典樂不夠友善

古典音樂視數位串流平台如救生艇,但是為娛樂產業設計的數位串流平台,卻有它先天對於古典音樂露出的不友善。陳昭儀表示,串流平台的資料建置並非以古典音樂的角度來思考,再者以音軌為單位,一首交響曲就有四個樂章,等於是4個音軌,並非下載全曲原貌。

陳昭儀說,比如小提琴家帕爾曼從去年到今年,在台灣點聽次數有80多萬次,但這並非帕爾曼所有錄音作品的收入,「因為在系統的邏輯裡,藝人名稱的建檔只要有一個英文字母不同,就會被視為是不同的藝人。」

舉例來說,專輯如果是「帕爾曼加上大提琴家馬友友與鋼琴家巴倫波因」一起錄製室內樂,或者是帕爾曼加上鋼琴女皇瑪莎.阿格麗希錄製的二重奏,都會被視為是不同的「藝人」。對於古典樂迷來說,很難精準立刻搜尋到他想聆聽的部分。

再者有一些主動推介的古典音樂歌單,是經過演算法精心設計,顯學如貝多芬一定跳出來最多次,其他比較冷門的作曲家根本不太可能被推介。除此之外,像Spotfiy或是KKBOX等平台,一開始建檔機制就不是很適合古典,因為裡面的欄就是「藝人」、「專輯名稱」和「曲名」,但對古典來說,「藝人」指的究竟是蕭邦、馬勒還是林昭亮、馬友友,這些都會造成搜尋上的不方便。

在數位串流平台中的古典音樂,必須先用編輯過的「歌單」讓一般樂迷進入,圖為華納唱片的「舒心古典」歌單,深受歡迎。

陳昭儀說,現在的愛樂者會希望「很輕鬆」找到他要的,不然就不想聽了,因為其他還有很多更便利的新事物在等著。但可能古典仍屬小眾,收入微乎其微,短期內更沒有更動介面的可能,「一切就靠我們自己努力。」

漫漫音樂之海,古典音樂只要能繼續反映時代,觸動人心,古典音樂不會有消失的一天。而數位串流就像諾亞方舟,帶領古典音樂家們與他們的音樂持續突破難關驚滔駭浪,繼續讓音樂環繞在每一位愛樂者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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