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當代數位文化具有獨到觀察與見解的作家切卡，認為這些平臺所使用的演算法，會使人們只看到最受歡迎的內容，而這些被演算法篩選過的內容往往具有一定的套路或特徵，創作者們為了流量，只好趨之若鶩地製作同樣類型的作品。曾經網路造就了多樣化的交流和社群，如今演算法卻將一切都輾成同質同調的事物─但這種現象並非不可逆轉。透過《扁平時代》，我們將理解演算法的推薦機制、影響，並懂得掌握演算法，設想一個沒有它的文化圖景。
內容節錄
《扁平時代：演算法如何限縮我們的品味與文化》
品味的庸常化
演算法所帶來的壓迫感，並不是學者憑空設想出來的理論。它不只存在於灰暗的反烏托邦電影裡，而是許多創作者和消費者在真實生活中面臨到的問題。從消費者的一方來說，由於我們時時刻刻都接收到演算法的轟炸，使得我們好似進入到了一種催眠狀態裡，不管是否真心喜歡，都覺得自己有必要去聽某一首歌、去追某一檔戲，或者購買某一樣商品。我開始意識到這件事，是因為時尚評論家塔絲佳（Rachel Tashjian）所經營的一份電子報《超華麗秘訣》（Opulent Tips）。在某期的《超華麗秘訣》裡有個問答專欄，來信的讀者，是位名叫瓦萊麗（Valerie Peter）的二十出頭歲女性。她在二○二二年間寫了封電子郵件給塔絲佳，抱怨演算法系統對她的人生帶來了困擾：她覺得自己無法擺脫演算法、無法找到屬於自己的品味。她寫道：「過去十年裡，我的人生都泡在網路上，使我弄不清楚我到底真心喜歡我喜歡的那些東西，還是我只不過是被演算法給洗腦了而已。」這段出自瓦萊麗的自白，充分表達出了強烈的演算法焦慮。的確，當你在IG、TikTok，以及Pinterest 上泡得愈久，你就愈是弄不清楚自身愛好的源頭。信的末尾，瓦萊麗寫道：「我超想要找到我真正喜歡的東西，而不是一堆偷偷推銷給我的商品。」讀完信之後，我設法和瓦萊麗取得了聯繫，試圖瞭解是什麼原因造成了她的困境。我跟她聊到最後，我們一致都認為社群媒體的興起，已經徹底改變了我們和文化產品之間的關係。
在我訪問瓦萊麗的那陣子，她正趕著要從研究所畢業。她讀的是電機工程學，學校就位在英格蘭的曼徹斯特市，她當時也住在那裡。瓦萊麗說，她小時候就經常在英國和奈及利亞之間兩地往返。從那時起，她就對時尚的世界深感著迷，並且開始關注所有她能看到的時裝走秀。朋友們看到她這樣熱衷，紛紛鼓勵她朝時尚作家的目標邁進，但瓦萊麗覺得還是要找個比較穩妥的職業才是，所以她把她對時尚產業的熱情，當成只是個人的興趣。從小，瓦萊麗就懂得自己上網。二○一一年，當時才只有十歲左右的瓦萊麗便加入了臉書。自此之後，社群媒體便成為了她日常生活中無法躲開的一環。尤其是到了疫情期間，瓦萊麗因為無法出門，只好更加依賴臉書和外界聯繫。「臉書好像偷偷潛伏到了我的真實生活裡。」瓦萊麗說道。此外，她也注意到：最近這幾年，潮流變化的速度實在很快；新的潮流往往只消數週的時間，就能從盛極一時走向徹底消失—所謂的「微潮流」（microtrends）指的就是這個。在臉書上，瓦萊麗的朋友常會提起一些她從來沒看過的迷因和影片，使她經常覺得自己已經落伍。（這也是演算法焦慮的一種：擔心跟不上潮流。）
二○二一的年底，瓦萊麗本人也捲進了一股微潮流當中。當時不知怎麼地，在瓦萊麗的社群頁面上，突然之間就充滿了各式各樣有關保暖腿套的貼文。「保暖腿套」是種毛茸茸的筒狀編織品，讓你可以穿在腿上，使你免受寒風侵襲。那陣子，瓦萊麗無論是在IG、TikTok，還是Pinterest 上，統統都看到一堆人推薦使用它。這些都不是廠商的業配廣告，而是一大串真實的使用者經驗分享。瓦萊麗告訴我，在她被這波微潮流洗腦以前，「我從來不會想穿保暖腿套，我覺得它們很醜又很荒謬。」但才沒過多久，她就腦波弱地上網買了一雙。在按下「購買」鍵之後，她才猛然驚覺自己竟然買了這種東西。「一整個莫名其妙。」瓦萊麗形容道。這次的消費體驗，並沒能改變瓦萊麗對保暖腿套的看法。在穿了寥寥幾次之後，她就把這雙腿套塞進了衣櫥的最深處，打算此生不再相見。瓦萊麗說：雖然她確實按下了「購買」鍵，但「我不確定那是否真的是我做的決定」。
雖然瓦萊麗仍然相信社群媒體上的貼文都是由個別的使用者自動自發撰寫出來的，但演算法確實獨斷地主宰了所有人的動態牆面，而這使得瓦萊麗產生了一種被入侵的感受。這就好比你原本好端端地在欣賞電影，但卻有某款商品被硬生生地置入進來。不過，雖說演算法侵入了我們的生活，但實際上卻沒有任何一個組織或企業動用過強迫性的手段，逼迫使用者去社群平臺上推動潮流。就像我在世界各地看到的通用咖啡店一樣—這些店面也不是因為有人強逼，所以才變得一模一樣的。其實，這些保暖腿套之所以會紅，不過就是因為賣腿套的商家掌握到了增加觸及率的訣竅而已。而又由於瓦萊麗曾經和其中一篇腿套分享文互動過，結果演算法就把所有關於腿套的貼文統統塞進到了瓦萊麗的頁面裡。（演算法的邏輯就是：「既然你喜歡腿套，那你一定會喜歡更多的腿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