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大當家李瑟娥：我的夢想是長壽 像佐野洋子有趣故事寫到老【專訪】

文：黃淑芳／攝影：裴禛

這個訂閱企畫成效超乎想像，她不到一年就還完2500萬韓元（約新台幣60萬元）的學貸，接著買了房子、開了自己的出版社。嶄新的營運模式在韓國掀起旋風，愈來愈多作家跟進。李瑟娥一個月接一個月地寫著連載日刊，一本接一本地出書，人氣愈來愈旺，2023年獲得大型網路書店Yes24「韓國的未來年輕作家」票選第一名。今年9月，她帶著第一本小說，以翻轉家父長權力結構為主題的《女大當家》來到台灣。

從網路、社群媒體看到的李瑟娥，給人的印象是熱愛運動、瘋狂重訓，直率敢言，幹練強悍；實際面對面，才發現她比想像中嬌小纖細得多。這個笑得眉眼彎彎，說話輕柔的年輕女孩，竟有那麼驚人的力量與韌性。

《女大當家》的故事是這樣的：

生在傳統家父長體制家庭的李瑟娥，自幼深得當家爺爺的疼愛，爺爺教她念書，說孝道是「父生我身，母鞠吾身」，她滿頭霧水，生孩子的明明就是媽媽不是爸爸呀。爺爺問她長大之後要做什麼，她不想像媽媽一樣累得要命，也不想像奶奶那麼沒存在感，於是回答：想當老闆！

長大之後，李瑟娥果然當了老闆，她成為作家，寫著日刊連載，開了出版社、買了房子，聘用「母父」為員工；這個家庭的一家之主是女兒，奉行「家女長」制，一切女兒說了算。媽媽爸爸覺得瑟娥好能幹，聽她的一定不會錯。

翻轉家父長權力結構的《女大當家》，在韓國、日本、台灣都頗受歡迎。同受儒家文化影響的東亞國家，對於男尊女卑的傳統社會結構，有著相同的不平。故事主題看起來很有企圖心，李瑟娥的寫法卻很柔軟，不說教、不打算扛起大旗對抗父權主義，只是輕輕巧巧地把慣用名詞「父母」改為「母父」，切換成女兒作主、女人怎麼想很重要的視角，用白話至極、容易閱讀的文字寫著日常瑣事，目的是讓不太讀書的爺爺奶奶也喜歡、也能讀。

《女大當家》故事融合真實與虛構。主角一家三口（和兩隻貓）的名字、聘用媽媽爸爸擔任出版社員工、上班時間稱呼媽媽為組長、公司就在住家樓下、院子裡的菜園供應茹素母女檔新鮮食材、勤做瑜伽、教小朋友寫作文⋯⋯都與李瑟娥的真實生活相符；但她也得一再澄清，小說就是小說，書中的人物、情節不是真的啦。

「李瑟娥不是我心目中理想的作家」

這是李瑟娥的第11本書，她的生活雜感、所見所思，早已透過連載《日刊李瑟娥》發表，集結出版了好幾本散文，為什麼第一本小說仍想延續這個基調，以半真半假的個人生活為主題？

「先前嘗試過其他的主題，包括科幻故事，但總覺得自己寫不好，」李瑟娥略顯苦惱地說，她發現自己最擅長的是以身邊的故事為材料加工，「我覺得⋯⋯寫自己身邊的事也是需要有點技術的！」後半句回答，很有「家女長瑟娥」的氣魄。

書裡這個作家兼出版社老闆，是她心目中理想作家的樣貌嗎？她是否希望自己擁有這個李瑟娥身上的哪一種力量？

她搖搖頭，一句一句慢慢地說，不，這不是她心目中的理想作家樣貌。「這個李瑟娥是有點缺陷的角色，她有能力，但也有點自大；她不喜歡『家父長』傳統，行事作風卻重複家父長的錯誤；也許是因為她才20幾歲，年紀還很輕的關係吧。」

不過，主角在書裡彌補了李瑟娥真實人生的若干缺憾。比方說，跟媽媽吵架之後，開口說對不起很困難，「我把媽媽對我的錯、我對媽媽的錯都寫在故事裡，在小說裡跟媽媽和解。」看到媽媽讀這本書邊哭邊笑的樣子，她知道媽媽讀到了她想表達的事，也得到療癒。

李瑟娥寫這個故事，是因為想要看到這樣的家庭敘事電視劇。這個願望即將實現，《女大當家》即將改編成連續劇，她暫停《日刊》連載，全力投入改編劇本，忍不住大嘆「寫劇本比寫書還要難50倍」，因為小說可以一個人自由地寫，要讓劇本更貼近大眾，需要借助導演、製作人等數十人的力量，像是好幾十個人一起寫的感覺。

電視劇預定明年年初選角，她正在建構劇中人物的歷史，例如福熙與阿雄（主角的母父）從前的浪漫故事、主角的戀愛故事與成功歷程。至於選角，李瑟娥心目中的福熙，是個胖胖的、喜歡吃東西的婦人，瑟娥則是個有點神經質、敏感的年輕女生，「至於男性角色，我心裡沒什麼特別的設定，都可以。」

努力寫讓人想活下去的故事

《女大當家》裡的李瑟娥，因為年紀輕輕就成為暢銷作家，面對很多批評，甚至輕視。她也毫不客氣地表達想法：「憑什麼說我寫的不是文學」；能成功是因為「我的文章寫得⋯⋯有點認真，而且我的運氣也很好」；遇到敷衍草率的採訪，在心裡偷偷抱怨「記者的提問既無聊又懶惰」，幾度受傷之後想通了「大部分的人都對我沒興趣⋯⋯這些（批評我的）人並不是真的在乎我」。

讀來帶點嗆辣的文字，是李瑟娥透過主角之口，回應現實生活遭遇的批評。

《日刊》訂閱制一砲而紅，26歲就成為暢銷作家，李瑟娥受到很多「指教」。韓國文壇主流是先得獎再出道的「登壇文學制」，「我不是走登壇出道路線，而是自己寫作，揮舞著旗幟說『我出道了』，受到很多質疑。我的書可讀性比較高，被批評說沒有藝術性、沒有文學性。但是，讀起來很容易，寫起來可不容易，我認為這也是一種文學性。」

初出道時年紀很輕，各種批評的確讓她很受傷，後來靠著轉換心念，克服這種挫折。她告訴自己，每個人都有各自的喜好，她的作品不可能被所有人喜歡。她志不在嚴肅文學，一直想寫的都是有趣的文章，不是為了飽讀詩書的讀者而寫，而是想讓不太看書的一般大眾，比如她的奶奶也會想看。

除了有趣的文章，李瑟娥也希望寫出「讓人想要活下去的故事」。

「韓國有些女性深受憂鬱症所苦，甚至因而輕生，我也有朋友面臨這個問題。我自己對於『活著』這件事有強烈的執著，總是單純地想要活下來、想活得健康。我想要寫一些讓自己可以活下來，也可以讓朋友願意活下來的文章。」

她舉最近正在讀的張愛玲短篇小說為例，「張愛玲寫得實在太棒了，我特別喜歡『色戒』，文字富有流動感，又有性與肉體的感染力。看到這麼好的文章，讓我更想繼續活下去。我也想寫出這麼好的文章，也許我的朋友看了我很棒的文字，也會產生一些想要活下去的力量。」邊說邊握緊的雙拳，傳遞著她想為朋友出一分力的情感。

訂閱制推出當天就超標 醜海報一炮而紅

採訪李瑟娥，不可能不談極富開創性的《日刊》訂閱制。2018年推出這個方案，是為了多賺點錢還學貸，她原本心想有個3、50人訂閱，每個月能有3、50萬韓元收入就好，沒想到情況完全超乎預期。

「開始的那一天，訂閱數就比我想像得多了。第一天的訂閱數是500人。」一個沒什麼知名度、Instagram追蹤數只有2000人，大部分追蹤者甚至根本不知道她在寫作的素人，第一天就吸引500人訂閱、收入500萬韓元，實在驚人。

「真的嚇一跳！我沒想到會有這麼多人訂，連宣傳海報也做得很隨便。那張海報被很多人分享，全國的設計師都說它超醜。」李瑟娥笑著分享很矬的往事，「摩托車是我弟弟的，照片是媽媽瞇著老花眼用手機拍的，我自己用Photoshop後製，我沒學過設計，很多功能也不太會用，弄得歪歪扭扭的，連摩托車的邊緣都被我弄不見。」

有讀者看不下去，主動提議幫她做海報。「我非常感謝對方，但這個就算是我的風格吧，」她還是繼續自己做海報，後來才由攝影師男友（現在的老公）幫忙。「大家可以從海報的變化過程，看到這個作家正在進化。」

現在的李瑟娥不只是作家，也開了出版社。從經營者的角度回頭看，當時締造驚人成績的主要理由是什麼？

「首先是新鮮，現在有很多作家提供類似的服務，當初我可能是第一個這麼做的人，讀者覺得很新奇，這算是一個契機。不過，最重要的還是文字必須要有趣。」李瑟娥說得輕描淡寫，事實上，她連定價策略都認真思考過，每月1萬韓元、20篇文章，微妙地抓住一般人付得起、願意一試的嘗鮮門檻。

《日刊李瑟娥》第一年主要是以第一人稱的角度，寫李瑟娥與家人、身邊朋友的故事。寫周遭的事對她來說得心應手，但她覺得不夠，第二年開始擴大題材，採訪、寫書評、寫更多其他人的故事。有些讀者覺得舊的內容比較有趣，也有讀者支持新的嘗試，每個人的想法都不一樣，她接受所有的意見，但還是做自己想做的內容。

想像佐野洋子一樣 到老都寫著有趣的故事

完成電視劇之後，接下來李瑟娥打算寫一個以出版界為背景的故事。

她說，台灣也有「紙本書的時代已經結束了」這種說法，即便如此，還是有人想要做很棒的書，這些人走著跟時代方向相反的路，他們的故事不會只是美好、美麗的，也會很有多挫折和爭執，例如為了題材跟編輯吵、跟作者吵，為了封面跟出版社的人吵，「出版社的人基本上都很注重細節，他們在意的細節讓人感動，我非常喜歡這樣的人。」

以作家而言，李瑟娥的夢想是什麼呢？她的答案乍聽有點跳tone：「我的夢想是長壽，我想變成早上寫作的老奶奶。」

她解釋說，她希望能像日本作家佐野洋子一樣，一直到老，在活著的每一天都能寫很有趣的文章。

日刊連載初期，李瑟娥每天晚上9時動筆，必須在11時59分寫完、傳送，經常是壓線完成。現在她辦不到了，「晚上寫作是20幾歲做的事，我在短短幾年裡寫了很多文章，現在的生活變得像老婆婆一樣，戒了菸、再也不會喝酒喝到很晚，早早就睡，清晨起床開始寫作，作息跟我奶奶差不多，朋友笑我怎麼這麼早就老了！」

想要長壽，想要到老都能寫出有趣的故事、讓人想活下去的故事，李瑟娥認真鍛鍊自己，天天上健身房，來台北出差也沒中斷。

來台灣之前，她正在讀林良《小太陽》，感受著台灣與韓國傳統家庭的相似之處。短短幾天快閃行程，她去了野柳、金瓜石，在平溪放了天燈，喝台啤吃熱炒，李瑟娥說她一定會再來台灣，希望下次有機會與更多讀者見面，好好聊聊。（編輯：趙敏雅）1131007

女大當家

• 作者｜李瑟娥（이슬아）
• 譯者｜陳思瑋
• 出版社｜寂寞
• 出版日期｜2024/08/01
• 繪者｜倪瑞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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