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名的代價
林郁婷成功打下台灣拳擊隊史第一面奧運金牌,回台後幾乎天天都有行程,甚至一天都不止一個行程,所到之處無不受到群眾熱情擁戴……
談到台語詩,詩人向陽一直被視為先驅者,作家宋澤萊評向陽1985年發行的台語詩集《土地的歌》,說它預示了鄉土文學後台語文學的展開,「是一本佈滿了濃重的民族記憶的詩作,任何台灣人都應該去溫習它。」
然而向陽這條台語詩之路,走來坎坷,用心計較的程度非外人所能想像。尤其作品中的音樂性、草根性與濃厚的人情味,即使歷經半世紀之久,如今讀來仍令人悸動,其中更有多達30多首詩被作曲家譜成歌曲,持續被歌詠、傳唱,讓台語文之美與台語詩的韻味,透過歌曲傳得更遠、更廣,而且深入人心。
詩人將屆70歲,提起青春年少時立志寫台語詩的宏願,豪情不減當年,向陽說:「作為一個詩人,若不能用自己的母語寫詩,我沒資格稱為詩人。」
向陽本名林淇瀁,他是資深媒體人,身兼詩人、作家、政治評論家等多種身分,曾獲國家文藝獎、吳濁流新詩獎、時報文學獎、台灣文學經典獎,曾兩度獲金曲獎最佳作詞人獎。現為國家文藝基金會董事長。
關於向陽的詩人之路、台語詩的起點,卻是源於一場美麗的誤會。
向陽從孩提時代就愛讀書,對文學有很大興趣,在南投鹿谷小鎮看顧家中經營的小書店,所有書都讀完了還不滿足,於是寫信到台北的出版社,請他們推薦好書,有些編輯見他小小年紀如此好學,還大方贈書。
向陽13歲時「遇見」屈原《離騷》,看到書名「又離又騷」,想必是一本書寫離情別愛的書,哪知翻開之後竟如天書,完全看不懂,一時狂氣發作,發誓要把這本書讀通,於是開始下苦工手抄《離騷》,並發願當一個詩人,「13歲的志願,沒想到影響我的一生。」
到了高中,向陽成立「笛韻詩社」並開始創作及發行詩刊,所謂詩刊也只是用手寫鋼版刻字、再以滾桶油墨印刷的刊物,卻也發行了13期,為賦新詞,初生之犢開創屬於自己的小宇宙;進入文大就讀期間,向陽接任「華崗詩社」社長一職,心想若要帶領社員,自己就要更上層樓,而且最好有正式作品發表,不能停留在過去「同人刊物」的心境。
「發表之前我開始思考,自己的詩有什麼特色,在那麼多詩人、那麼多作品當中,我的詩和別人有什麼不同?我率先想到小時候讀的《離騷》,其中有大量的南方文化書寫,而且是以楚國語言寫楚國的事物,心想,我的母語是台語,台語是我舌頭上的聲音,有可能寫成詩嗎?」
然而在1970年代,受國語政策影響,台灣人幾乎不可能以自己的語言寫作,愈是如此,向陽愈感納悶:「為何我的母語不能成為文學的語言?」向陽不相信這是一件辦不到的事,而且認為以母語寫詩,反而可能成為自己的特色。
此外在華語詩方面,向陽發明了「十行詩」,希望帶入音樂性及建立形式,仿傚過去英國14行詩、中國五言七言詩的作法,形成某種格律。
以「台語詩」及「十行詩」這兩種特色同步進行的策略出道,向陽開始在大三那年大量發表作品,但兩者卻有不同的命運,其中「十行詩」不論投到哪個報紙,幾乎都被採用刊登,但「台語詩」卻無處發表,當時的時空環境,媒體不可能容納方言作品。
向陽實在不甘心,終於找到兩家台灣人辦的雜誌,一是吳濁流創辦、後由鍾肇政主編的《台灣文藝》,另一家是《笠》詩刊。
「我記得第一次發表的4首台語詩,分別是〈阿公的煙吹〉、〈阿媽的目屎〉、〈阿爹的飯包〉、〈阿母的頭鬘〉,由《笠》詩刊刊出,刊登的那一天,我整晚都睡不著!實在太高興了。」
但詩刊的受眾畢竟有限,為了「傳播」自己的台語詩,向陽嘗試到各大專院校「讀詩」,「台語說『念讀』,華語說『朗讀』」。包括台大、政大、台北醫學院、高雄醫學院、淡大,到處去念自己的詩,而且用台語念,以突破詩刊的限制,「我用台語念出聲,大家都聽得到,不只台語族群,連外省族群的詩人也聽得到。」
向陽說,本來不少人都覺得「台語詩」這條路「不通啦」,連和他時期寫詩的朋友都跟他說「用台語寫詩這條路是死路」,這句話還是透過台語向他反應,令向陽哭笑不得。
向陽則回對方,「沒關係,但我本身就是用台語說話,我作為一個詩人,若不能用自己的母語寫詩,我沒資格稱為詩人;如果有一天台語消失了,都沒人再說台語,也不懂得怎麼念了,那麼至少我寫的詩,可以當成墓碑。」
因為向陽從不放棄這樣「念讀」台語詩的機會,後來有不少朗誦會或文學活動,都會主動找他去讀台語詩,向陽「以台語讀詩」,只此一家別無分號,「沒想到讀我的台語詩的人有限,但聽我的台語詩的人,卻都記得住我的詩。」
之後,民歌運動風起雲湧,其中一位歌手簡上仁以台語寫民歌,走的路和向陽相似,當他看到向陽的台語詩,十分感動,於是寫信給向陽,徵求他同意將這些台語詩讓他譜成歌曲,「當時我還在當兵,收到他的來信,整晚睡不著睡,馬上回覆對方:沒問題!」
這是向陽第二次為了台語詩而失眠。時間是1978年。
簡上仁陸續為〈阿爹的飯包〉(歌名改為〈阿爸的飯包〉)等多首詩譜曲,深受好評。之後又有各領域不同的作曲家,開始將他的詩譜成音樂作品。如蕭泰然將〈阿母的頭鬘〉譜成聲樂作品。
向陽說,〈阿爸的飯包〉、〈阿母的頭鬘〉這兩首歌,至今都還有人在演唱,等於透過這些作曲家的作品,延長了台語詩的生命,而且讓更多人聽到。
此外,向陽30多歲時創作的台語詩〈世界恬靜落來的時〉,目前已經有10位作曲家創作10首不同的歌曲,成為許多合唱團喜愛的作品。
向陽說,他所寫的台語詩不多,約50首,目前為止己有30首都已經譜成歌曲,其中一位作曲家石青如,甚至從《土地的歌》挑選20首作曲,而「福爾摩莎合唱團」更以《土地的歌》為名辦了解場演唱會,目前以向陽台語詩辦的音樂會,已有4場之多。
如今的年代,寫詩不再有太多顧忌,也有愈來愈多詩人加入台語詩創作的陣容,對於想嘗試寫台語詩的年輕朋友,向陽非常願意透露自己的修煉方法,而且毫不保留。
向陽表示,現在的環境比他的年代好很多,想要學習用台語寫詩的人,可以挑選適合自己的字,不管是全漢字、台灣羅馬字(台羅)或是漢羅合用,網路上都有標準字可以查詢、對應,只要能表達自己的想法、聲腔及合適的語句,就可以嘗試寫作。這是使用字的部分。
其次是詩的技巧的磨練,向陽建議參考已出版各家台語詩人的作品,或是找台語詩選來參考,學習各家的長處。
其三是語言部分的提升,畢竟寫的是台語詩,日常生活要多說台語,而且要說得「輪轉(流利)」,讓詞語的表達更「媠氣(優美)」。
向陽分享自己的經驗,他寫詩時,是一面念、一面寫,用台語念、用漢字寫,寫完再念一遍,念給自己聽或別人聽,並問自己聽了會感動嗎?別人聽了會感動嗎?如此反覆推敲之後,再把這首詩抄一遍。如此不停推敲琢磨,到自己滿意為止。
向陽說,自己寫一首台語詩,大約20行左右,約需2張稿紙,但在寫作過程中,往往耗費幾十張稿紙不等。
向陽說,這樣的自我訓練,可以讓自己更熟悉生活台語及文學台語的差別,詩畢竟是精練的文字,在熟悉生活台語的書寫之後,如何進階成為文學的語言,平日就要自我修煉。
古人說「在心為志,發言為詩」,詩這樣的文體,千百年來經過古今中外無數的詩人、藝術家的努力,出現了許多變化,成為人類文明的珍貴寶物。從向陽50年來寫台語詩歷程看來,他把內心的宏願發揚光大、發言為詩,既為詩人立下典範,也為台語詩開創一條康莊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