蕎麥趴的幸福滋味 被松本城熱情擁抱的小澤征爾音樂節

由已故作曲家與音樂教育家伯恩斯坦（Leonard Bernstein）在1990年創立的太平洋音樂節（Pacific Music Festival，PMF），位於日本札幌。當時成立的初衷，是因為伯恩斯坦在波士頓創立的檀格塢音樂節（Tanglewood Music Festival）已成古典音樂節典範，他期待在亞洲也有這樣的基地，最後在日本札幌市政府爭取之下，太平洋音樂節在札幌成立至今。

音樂節期間，札幌的大通公園與「札幌藝術森林戶外舞台」草地上，可見民眾帶著紅酒與壽司野餐盒席地而坐，免費欣賞露天音樂會，從中午到晚上民眾只要持有票根，想來就來，想走也可以走；現場歡迎嬰兒，備有哺乳帳篷，讓袋鼠族父母親也可以欣賞古典音樂。在札幌音樂廳Kitara舉辦的音樂會名家齊聚，更是場場爆滿。

除此之外，一到下午，大廳排上長桌，從世界各地遠道而來的音樂學子，還可以享用到社區媽媽們各自出動，精心烹煮的日本餐點，不見得食材多昂貴或是多罕見，但有一種「好好被照顧」的家的感覺。這是多年前赴日本札幌採訪太平洋音樂節的美好印象，沒想到數年之後，居然在小澤征爾松本音樂節（Seiji Ozawa Matsumoto Festival，OMF）重現，而且更在地，更徹底，更驚喜。

位於松本市美術館的小澤征爾紀念攝影展，看見大師自信神情與指揮身影。（照片提供：2024 OMF／攝影：大窪道治）

1984年，感念「日本音樂之父」齋藤秀雄的小澤征爾與秋山和慶2名指揮家，號召日本當地曾受教於齋藤秀雄的學子，組成了齋藤紀念管弦樂團每年集訓演出，藉以紀念齋藤秀雄這位日本音樂前輩。多年訓練，代代相傳，老師退休了還有下一代接上，延續了齋藤秀雄訓練樂團精準確實按部就班的精神，樂團表現之出色，還曾被「留聲機」雜誌評選世界20大頂尖樂團唯一的亞洲團體。

1992年，小澤征爾決定將樂團演出擴大為音樂節形式，在眾多日本城市之間，長野縣松本市雀屏中選，成為齋藤紀念管弦樂團的「家」，至今也成日本最知名的音樂節慶之一。2015年小澤征爾80歲大壽，音樂節正式更名為「小澤征爾松本音樂節」至今。

小澤征爾可以說是日本當代最具國際知名度的指揮家，1935年出生於中國瀋陽，二戰後回東京居住，開始接受鋼琴教育，一次體育課打橄欖球意外，讓他摔斷4根手指，成為鋼琴家的夢想就這樣戛然而止。

之後小澤轉習指揮，贏得法國貝桑松國際青年指揮大賽桑松國際青年指揮大賽（ International Besançon Competition for Young Conductors ）金牌，指揮大師孟許（Charles Munch）邀他參加壇格塢音樂節演出，之後小澤又贏得庫賽維茲基學生指揮獎，拿到獎學金到歐洲追隨卡拉揚（Herbert von Karajan）。

小澤征爾的照片佇立音樂廳旁草地，彷彿他不曾離開。（照片提供：2024 OMF／攝影：大窪道治）

在美國，小澤則受伯恩斯坦賞識，任用為紐約愛樂助理指揮，指揮事業平步青雲。小澤征爾曾先後指揮芝加哥交響樂團，擔任波士頓交響樂團音樂總監，並受邀擔任維也納國家歌劇院藝術總監，也是小澤征爾指揮生涯最巔峰。

小澤征爾擁有所有指揮家最羨慕的天份，那就是「照相記憶」，樂譜一旦進入他的腦子，過目不忘，最讓樂迷臣服的就是他的指揮依照原譜，細膩深刻，「我能記憶每一頁樂譜的樣子，並在腦海中為自己翻譜。」

小澤征爾曾說，剛到國外指揮，英文不太好，「我就用我的雙眼看著大家，沒想到這雙眼神，卻讓樂評家說我的眼神就是權力，說我的眼神散發出驚人的能量，還說我臉上的笑紋充滿了10萬伏特的電力。」

由沖澤和佳指揮代打，小澤征爾松本音樂節音樂會指揮、團員與觀眾三者融為一體，氣氛感人。（照片提供：2024 OMF／攝影：山田毅）

2010年小澤被檢查出食道癌動手術休養；2012年又因背痛暫別舞台，但只要身體允許，小澤征爾會盡力親為，陸續復出。小澤征爾2024年2月6日過世，享壽88歲。小澤征爾的英文依舊不算太好，但他用他的肢體語言說服了這些一流樂團的團員，與他一起攀越過一座又一座的音樂山峰，帶著樂迷看見繁花的盛放與凋零，人生的希望與絕望。

今年是小澤征爾不在的第一年，但說不在，似乎也不成立。

2024小澤征爾松本音樂節的節目都是小澤征爾前一年規劃並確定下來，除了尼爾森斯（Andris Nelsons）因身體健康緣故，前一周臨時確定無法現身。這個突發事件讓音樂節緊急危機處理，指揮大風吹，經過一番統整，由小澤征爾欽點的接班人由沖澤和佳接替帶領齋藤紀念管弦樂團（Saito Kinen Orchestra）演出布拉姆斯「第一號交響曲」與「第二號交響曲」。

音樂會現場氣氛格外凝聚，擔起重任的沖澤和佳個頭嬌小，還懷著第二個寶寶，但是她不疾不徐，指揮清晰，有時則讓樂團自然發揮，從指揮、團員到樂迷大家團結一心，強大的專注力帶來強大的氣場，音樂會的流動感與歌唱性，分外感人。

小澤征爾欽點的接班人沖澤和佳 深具大將之風。（照片提供：2024 OMF／攝影：大窪道治）

謝幕之後全體團員已經互相握手拍肩擁抱，相偕徐步走回後台，但是現場觀眾起立鼓掌，掌聲對著空台放送，遲遲沒有斷過，結果舞台兩側側門徐徐打開，所有團員跟著指揮再一起走出來，站在舞台上接受觀眾起立掌聲，那一幕真是讓人，熱淚盈眶，難以想像自己有一天是身處在一向拘謹冷靜制約的日本音樂廳內，看見日本樂迷的內在情感被外在環境驅動，拍到雙手發紅，熱情不斷。就連小澤征爾的女兒小澤征良都說，她只是看不見父親，但她知道父親就在這個空間，這個舞台，團員們每一個呼吸換氣的瞬間，都有小澤的精神。

沖澤和佳也說，她生完第一個寶寶時疑似罹患產後憂鬱症，徹底懷疑自己會不會指揮，甚至萌生放棄指揮的念頭；有一天突然接到小澤的邀約，邀請她擔任齋藤紀念管弦樂團首席客席指揮，原來小澤征爾已經觀察她甚久，認為她可以被委以重任。小澤也對沖澤說：「以後就交給妳了，再拜託了。」那麼深沉的託付，就是承諾與信任，像是一根浮木，接住了沖澤。

是的，都是因為小澤征爾。

音樂會後團員們還有專屬音樂節成員才有的「蕎麥麵派對」，為什麼是蕎麥麵？原來蕎麥麵是松本市的特產之一，派對現場設在音樂廳旁的草地上，由音樂節的志工負責，家家戶戶各自拿出拿手的蕎麥麵，放在長桌上，團員賓客們就拿著裝有醬料與芥末的小碗，拿著夾子品嘗著不同比例，不同口感的蕎麥麵。

小澤征爾音樂節的志工們，是音樂節可以成功的致勝關鍵之一。（照片提供：2024 OMF／攝影：大窪道治）

除了十多種不同的蕎麥麵之外，其他攤位更是澎湃，烤牛排、烤香魚、烤蘆筍，莫不香氣四溢，還有以松本盛產的蘋果做成的蘋果牛壽喜燒，信州鮭魚杯等等，再加上各種天婦羅、水果、飲料與甜點，在在可以感受到松本市上上下下，從縣長、市長到社區在地力量，是如何歡迎著這群音樂家們一年一度帶來的音樂力量。團員們各自找位子坐下，品嘗美食；或者拿著飲料相互寒暄，就像是一家人。

而小澤征爾的相片就放在草地一隅，靜靜地微笑。

追隨小澤征爾推廣音樂教育的精神，來自長野縣松本市的各級學校與機關團體，每年都會組成管樂隊開展管樂大遊行，今年遊行隊伍從松本車站出發，一路走到「國寶」松本城大會師，管樂隊的孩子們臉龐曬得紅撲撲，邊走邊演出；輪到自己的聲部休息沒有演奏時，孩子們大方盡情跟兩旁民眾揮手微笑，那麼自信明亮。最後數百人在松本城的二之丸庭院集合參與大合奏。周邊擠滿了陪孩子到現場演出的家長，曬著太陽一路跟著步行，比起許多家庭放假日在家裡成員各自吹冷氣打電動的場景，這該是多好的陪伴。

小澤征爾松本音樂節可以說是松本市的盛大活動，許多店家每年都會主動掛上音樂節的迷你小衣，共襄盛舉。（照片提供：連士堯）

除了正式的廳內音樂會之外，整座松本市也因為小澤征爾音樂節沸騰起來，大街上隨處可見三到四幅小澤征爾不同的照片旗幟飛揚，店家從咖啡廳到服裝店，玻璃門上掛著歷年大大小小的小澤征爾松本音樂節紀念迷你T恤，既低調又吸睛。松本市美術館有小澤征爾與齋藤紀念管弦樂團40周年的紀念攝影展，整座松本城就像是被小澤征爾的音樂與愛環抱，彷彿他不曾離開。

明年夏天，再一起小澤征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