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閉
追蹤文化+

同學是旅人世界是教室 跟著班長郭耿甫踏上一條尋訪文化之路

「班長」郭耿甫才剛從伊朗驚奇之旅回來,歌劇之旅團又將出發,許多同學早在半年前就已經開始儲備體力跟腳力,要跟著班長的腳步認識這些人間大美;郭耿甫也希望努力做那個把美好珍珠串起來的引路人,讓台灣與世界上的文化遺產持續發光。
2023/7/3
文:趙靜瑜/圖片提供:郭耿甫/攝影:趙世勳/影像:張智彥

小時候的郭耿甫有些學習障礙,從小學習課本裡的歷史跟地理,他說他怎麼讀怎麼記不住,「其實我是沒有辦法想像看著書,聽老師說,就能夠理解那些城市所在的位置,想像那些高原,記憶這些數字,然後從中找到時空的關聯性。」長大之後旅行了,「我才有辦法學到歷史,懂一個地方的地形、地貌,旅行對我自己來說至關重要,它是我真正能夠學習的一個方式。」

藝術也是一樣。

郭耿甫說,他也沒辦法透過畫冊或透過建築史的書去認識藝術,認識建築,尤其是視覺藝術,「音樂超越空間跟時間,還可以隨時感受,但是對於美術跟建築這些立體的藝術,我只能站在這一幅畫作以及建築空間之內,才能夠去真正領會這些藝術,從真實的呈現去感受,然後從中認識這個藝術。」

旅行 立體化的學習

於是旅行對郭耿甫來說,是一種學習,一種立體化的學習,是對於歷史文化遺產的情懷,是真真實實看到、聽到與感受的學習。

歌者、經理人、製作人、藝評人、文化學者,郭耿甫的斜槓身分映照他不安的靈魂,他大學念的是園藝,去英國念管理,最後到北京中國藝術研究院拿到藝術學博士。旅居英國與中國期間,對當地人文及藝術都有長期的觀察及認識,也愛上文化遺產的一切。郭耿甫也成立「走讀人間大美」學習平台,希望透過實地實境走讀文化藝術,感受這些千年文明帶來的震懾之美。

相約在郭耿甫的老家屏東做訪問,這趟採訪也成了一趟小型文化之旅,帶著攝影同事與我,探看屏東萬金教堂聖殿的身世。屏東萬巒鄉的萬金村全村多數都是天主教徒,村內有全台最古老的天主教堂「萬金聖母聖殿」,每年主保瞻禮12月8日前後的週日,都會舉辦盛大萬金聖母遊行,類似媽祖遶境;村內居民牆上或多或少都有聖母畫像:或大或小的聖母像宛如神明桌般出現在信徒家中,每當夕陽西下,夜幕低垂,村內家戶燈火,宛如聖光。

郭耿甫嗓音極為迷人,字正腔圓,無論言或行都是那麼誠懇實在,讓人信任。屏東長大,北上到文大念園藝,畢業後他先到了埔心牧場工作,每天起床一推門,對著一望無際的牧場跟動植物,等著他悉心照料;一天牧場請來了外蒙古歌舞劇院駐地半年作觀光演出,郭耿甫從一個照顧維護園林的園丁,變成文化活動主持人與召集人,並照顧這群來自千里之外的表演家們。

萬金教堂聖殿在夜晚更顯聖潔。(攝影:趙世勳)

探索千里之外的世界

「我還記得他們要回去的前一天晚上,大家哭成一團,彷彿此生無法再有機會相見。」跟著這群藝術家們相約著不知道可否成行的再見約定,這群藝術家也打開了他對世界探索的好奇心。

不管是跟著合唱團出國巡演,或是跟著參訪團參訪文化演出,之後成為優人神鼓的劇團經理,安排行程也帶著優人全世界走透透,郭耿甫總是團體裡面最不合群的那個人,「我總會想方設法,在整體的活動之外,一定要擠出時間或自己創造空間去看一些東西,否則我總無法滿足。」

郭耿甫通常很早就起床,在觀光客尚未出現前起來拍照行走,然後白天是滿滿的美術館、博物館行程;到了晚上他又排著當地的劇院、歌劇院或是表演中心的演出,「因為對我來說,這些親自感受、親眼目睹,甚至自己可以摸得到,聞得到的經驗非常重要。」

屏東萬金大多數的聖像雕刻,都來自從小念神學院的雕刻師潘憲德的功夫。(攝影:趙世勳)


會走上規劃文化旅程,帶團看文化遺產,也是因為10多年來郭耿甫的照片與分享,常常讓他的朋友們非常羨慕,「看到美的事物我很自然會想要分享,有些朋友就會說我很有福氣啊,說我有很好的旅遊運,希望下次可以同行。2017年,郭耿甫決定嘗試一次,他規劃了一趟以中國經典美術跟古建築當作主題的一趟旅行。

我是班長你是同學

郭耿甫在北京中國藝術研究院取得博士,有一些前往山西的田野經驗,「山西可以說是中國古典美術包括壁畫,雕塑以及中國最獨特的木構件保存最好的一個省份。」他說,中國地上這些木構、木造建築,保存不易,很容易一把火或是戰亂等各種原因就壞了,「而中國建築史上現存案例,基本唐代到北宋,70%以上木構經典都保存在中國山西,我就想這樣的主題很少有,就先規畫一趟這樣的旅行。」

這樣一條文化路徑,郭耿甫登高一呼,朋友加上朋友的朋友,一個月內就成行出發,「我只能說一路上大家確實驚嘆連連,無比震撼,我很有成就感。」郭耿甫說,因為旅程紮實,大家沒有什麼看風景血拚,「但也或者吸引而來的都是心性很相近的人,旅程之後,幾乎所有的人都變成了彼此的好朋友,從2017年到現在,他們會自己互相拜訪,不管是生活上或者是工作上,這讓我覺得很感動。」

「浦契尼歌劇節」位於浦契尼Torre del Lago故居湖畔的露天歌劇院舉行,圖為2019年帶著歌劇同好一同參加第65屆歌劇節。(照片提供:郭耿甫)


陸續幾次,也是這樣帶著私房團出去,郭耿甫都自稱是「班長」,每一位來參加團隊的都是「同學」,郭耿甫也會尋找另一位更懂這些建築或美術或藝術的老師跟團同行,謙遜如他即使已經滿腹詩書,學養豐厚,但他說畢竟不是學建築,不是學美術,也不是學歌劇,「我自認我應該是有很好的藝術感受力與好的識別能力,可以辨別出什麼是真正的好,由我串連路線,最後營造出一趟藝術旅程。」

郭耿甫說會稱他們「同學」的原因之一,是因為整趟旅行就像走動式的上課,只是主題是藝術,認識藝術的方式不是翻課本,不是用ppt,沒有米其林,沒有五星級住宿,「我認為這其實無關藝術,無關主體,而且會浪費很多時間,我們是直接走到這個藝術現場,帶著你感受體驗。」

郭耿甫說,團裡面成員有些是藝文工作者,有些則有很高的社經地位,「不管曾經有過怎麼樣的過往,來到這個行程裡面,他們就是同學,這個稱呼也創造彼此的平等地位,這種共學的感覺有時候反而讓旅行的感覺更好,大家的相處更融洽。」

威爾第之家具備哥特復興風格,雖然只有三層樓高,但卻隱隱地發散出莊重與高貴。(照片提供:郭耿甫)

威爾第之家 照顧退休音樂家

2019年,郭耿甫規劃了一趟義大利歌劇之旅,「脈絡很簡單,就是以義大利兩個歌劇巨匠浦契尼跟威爾第當主角,整個旅行軸線就是走在他們的生平上。」

郭耿甫說,浦契尼晚年幫自己蓋的別墅就在湖邊,這座別墅是從一個廢棄的塔改建,裡面有幾間房間,有鋼琴;他自己也喜歡打獵,「這個小小的湖邊別墅其實讓他很滿足,他很安心在裡面創作。」郭耿甫說這個房子不大,有個小小的院子,「我們走進去,看見鋼琴,想像這地方就這些偉大的歌劇誕生之地,我想任何人走在這個屋子,很難不去聯想與感動。」

郭耿甫說這裡有一個小小的禮拜堂,浦契尼過世之後,家人最後把他迎回來就葬在禮拜堂之下,所以禮拜堂也是浦契尼的長眠之處,「我每次來必定參觀這座禮拜堂,跟浦契尼行禮致意,我還記得同學裡面有很多熱愛古典音樂跟歌劇的朋友,在裡面忍不住落淚。」

更有感的是,就在浦契尼房子走路大概200公尺的距離,就是浦契尼歌劇節舉行的地方,郭耿甫選擇帶同學在浦契尼的故居旁,欣賞歌劇演出,望著浦契尼晨昏看著的同一片景致,欣賞他的音樂,「這樣的一個安排,即便你可能不是原本就熱愛歌劇的人,都會特別有感受。」

歌劇巨擘作曲家威爾第長眠之地。(照片提供:郭耿甫)

威爾第的出生地則是一個非常小的農村,威爾第家庭是村口一個小驛站,提供旅人一些熱食,賣一些雜貨,讓馬喝喝水,郭耿甫說比較有趣的是,在這個小房子的正對面,是一棟小巧的教堂,穿過一個小馬路就到了,「我們真正走到這個地方就會發現,這個教堂其實是小威爾第啟蒙學音樂的地方,因為教堂天天有樂聲有管風琴聲,他沒事就在裡面鑽來鑽去,跟著神父鬼混,神父也開始試著教他音樂,他的音樂學習就是從他們家對面的小教堂開始。」

郭耿甫說,當大家走到這座教堂,看到當年的管風琴,看到那些樓梯,就會想起活生生的威爾第,他的人以及那些音樂。郭耿甫也帶領同學們看威爾第人生最後一個作品,一座安老院。

「對於身邊成就他偉大歌劇的這些藝術家們,聲樂家指揮家,音樂家們,威爾第有著滿滿的感謝與珍惜,在19世紀末,社會福利制度並不完備,這些年紀增長之後,也許不再能唱歌的偉大歌手們,其實晚年非常需要被照料,威爾第特別打造一個退休音樂家們的一個安養院,也就是威爾第之家。」

郭耿甫說,威爾第過世之後至今,安養院仍然透過基金會方式維持營運,「我們去到那邊,可能沒辦法聽到威爾第的音樂,但是可以感受到我們到了一個非常祥和,專心照料退休音樂家的一個空間。你看到他們怎麼悉心的照顧這些已經退休的音樂人,如何讓年輕人跟年老藝術家一起共處,感受到威爾第功成名就之後了不起的成就。」

郭耿甫安然走在一條保存世界上文化遺產的道路上。(攝影:趙世勳)

找墳看墓 對生命的感動更強烈

郭耿甫也特別喜歡安排「掃墓之旅」,尤其是藝術家的長眠之地,「其實最後威爾第和他的夫人,最後都是葬在這個安養院,我很喜歡去到藝術家的出生地跟藝術家的墓園,親自跟長眠在此的藝術家說感謝。」

郭耿甫說,現在的人們能夠有這麼多美好的藝術可以欣賞,都是這些藝術家他們用生命,甚至用很苦難的生命去完成,「甚至很多人可能一輩子都沒享受到這些藝術帶來的財富,比如說梵谷,你去他的墓園前,看到一個很可能你永遠都不會路過的一個小小的、偏僻的角落,小小的墓碑寫著他的名字,爬滿了長春藤,那種對生命的感動、感慨跟感念就更強烈。」

透過旅行,郭耿甫認為不僅可以認識文化遺產,「不只是文化遺產,所有前人用心留給我們的一切,我們用心認識,用心感受,這就已經是一種保護的方式。」

郭耿甫說,很多人為什麼會在古蹟上刻字或寫到此一遊,甚至想要帶回家,「這種事情都是源於不認識,於是輕忽,甚至據為己有,造訪者是這種心態,這些珍貴的建築、美麗的藝術,怎麼可能會被保護。」他認為,一旦對於這些文化古老而美好的事物有真正的認識了解,打從心裡就會尊敬會尊重,就會珍惜,「有了珍惜之心,其實就是在守護文化藝術、守護遺產,這就是我自己認為的一個小小的道理。」

2023年4月,郭耿甫首度展開伊朗旅行,他最想去的地方是阿巴斯導演《何處是我朋友家》的拍片現場Kokker,得償宿願,開心與當地指路的牧羊人合影。(照片提供:郭耿甫)

認識 珍惜 守護

那台灣的文化有美嗎?「疫情三年,大家無法出國,反倒更有機會認識了台灣的美,我本來也以為是如此。」

就像屏東萬巒這座萬金聖殿,1861年西班牙籍道明會士郭德剛神父從高雄步行往返萬金傳教,1863年初建萬金簡易教堂,後來因為信徒越來越多,正式興建了今日所見的教堂,1870年12月8日舉行落成大典,每逢堂慶紀念日,萬金天主教都會舉行聖母出巡祈福活動。1984年教宗若望保祿二世敕封萬金天主堂為「宗座聖殿」(Basilica),尊稱「萬金聖母聖殿」。

郭耿甫說,「從藝術性或是宗教代表性來講,萬金聖母聖殿在世界上可能永遠都排不到前面,但這個地方的人,這個教堂對台灣的意義,以及它仍然這麼鮮活而美好的存在,若人們能繼續看到,能了解,就足夠了。」郭耿甫說。

2022年從疫情陰影中走出,屏東萬金聖母聖殿主保遊行隊伍,格外盛大熱烈。(照片提供:郭耿甫)

台灣生活有美 敗在無法延續

但疫情過後,全世界重新敞開大門,旅遊重新啟動,「媒體上那些標題又回來了,『台灣的旅遊環境好糟』、『價格好貴,還不如去日本』;而令人遺憾的是,台灣有太多景點與文化,就像脫線的珍珠,散居各處,我以為台灣這些好的珍珠會被慢慢的用好的方式串起來,成為很美的項鍊,但民間與政府都沒有真正認知到這件事情。」

郭耿甫說,台灣不是沒有美的地方,「但台灣的問題在於美感不能延續。」郭耿甫舉例,一般人到了萬金聖殿,教堂區域非常美,基地很完整,印證聖殿被守護者由內而外珍惜著,這群住民一起在這邊創造了文化之美,信仰之美。

但當造訪的人離開教堂,一到教堂的大路口,可能就會被熙來攘往的街市給嚇到,被凌亂的廣告招牌嚇到,民眾違規停車的雜亂嚇到,「這些都會立刻破壞了我們在萬金教堂累積起的美好感覺,在視覺上就充滿了挫折感,台灣的美感非常脆弱,這是很可惜的。」

郭耿甫說,台灣「生活美感」的消失,也是很大的問題,「雖然我們的藝術活動、表演藝術,或者是展覽活動非常蓬勃,可是落實到生活環境裡面,那種自發性的民眾自創的美感,其實非常欠缺。」

郭耿甫前兩年辭掉教職,成立「走讀人間大美」學習平台,「因為疫情,我自己也用藝術之旅的概念,組織了兩三個國內的文化行旅、屏東萬金聖殿就是其中一站。」暑假來臨,「班長」郭耿甫才剛從伊朗驚奇之旅回來,歌劇之旅團又將出發,許多同學早在半年前就已經開始儲備體力跟腳力,要跟著班長的腳步認識這些人間大美;郭耿甫也希望努力做那個把美好珍珠串起來的引路人,讓台灣與世界上的文化遺產持續發光。

主題照:在世界文化地圖上,郭耿甫一步一步刻下追尋文化的腳步。(攝影:趙世勳)
172.30.142.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