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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門的二廚、褓姆和沈默推手──李靜君、李琬玲

是林懷民的二廚,也是舞者們的褓姆,這兩名台灣女子讓雲門從容無懼行走全球
2018/7/21
文:汪宜儒/攝影:汪宜儒

「LULU,請問現在幾點,我們還有多少時間?燈光最後是這樣嗎?」,「靜君,舞者這邊的位置妳覺得呢?」這是晚上十點正式彩排《松煙》前的最後工作時間,地點是巴塞隆納的葛瑞克戶外劇場。落日餘暉之下,林懷民抓著麥克風緊盯台上舞者的工作狀況,另一隻手上的菸,幾乎沒斷過。他正做著編舞家、舞團藝術總監的工作,而始終低調隱身在舞團裡的這兩位女人,這時得成為林懷民的另一雙眼、另一雙手。

「海外巡迴演出」聽來光鮮美好,每一趟出門,從前置作業、移動到正式演出、拆台,其實就像行軍,也像餐廳裡的廚房作業,需要井然秩序,需要高度紀律,照著「大廚」林懷民編寫好的「菜譜」(舞碼),備料、調理、出菜,自有一套規律的環節步驟。但每一次,因為演出城市的不同、劇院配備與空間的差異,又得保持彈性去面對不知何時冒出頭的變數,那就像是有的地方買不到香菜、鮮魚的尺寸也未必盡如人意一樣。

偏偏,這位大廚林懷民工作起來是出了名的高要求,因為求好,所以經常急切,如何按著他寫好的菜譜,如質、如實完成料理,最後優雅端菜出場,是所有人一大挑戰。這些年來,還好有兩位李姓女子:李靜君與李琬玲,她們與大廚的溝通模式一軟一硬,而她們各自負責的工作環節也正好是兩種屬性,他們像是廚房裡的二廚角色,也像是林懷民的一雙腳,因為有她們,雲門得以走遍各地,從容無懼。

李靜君:林懷民的橋 舞者的褓姆

在雲門35年的李靜君,目前的職稱是助理藝術總監,過去是林懷民舞作中十分惹人注目的舞者,雖然個頭不高,身材比例也不是絕佳,但由她詮釋的《九歌》「女巫」、《家族合唱》「黑衣」等角色,至今鮮活觀眾心底,詩人席慕蓉更曾為她寫詩,讚她「你用軀體/穿透我們一切的顛倒夢想/艷美 而又絕望」

因為過去的舞者身份,李靜君熟稔著雲門的每一支舞作,如果每一支舞都是一道菜,那菜譜,除了林懷民,最清楚料理順序方式的,非她莫屬。這些年,從舞者的徵選開始,到安排日常訓練課程、編排演出名單、協助排練,李靜君都是最主要的參與者。

以這次《松煙》為例,團內有3個月的菜鳥,也有25年的資深舞者,在台灣進行排練工作的初期,「大廚」是不進排練場的,「我的工作就是:在所有舞者一起面對林老師之前,我得拉齊那條線。至少看起來,所有舞者的程度是要差不多的。當老師來,只是拋光打磨,隨即就要打包、出門、登場演出了。」

林懷民總是心急、求好,也求效率,排練場上,語氣經常不耐,早年推椅子、拍桌子、摔杯子的鄉野傳聞,所在多有,近幾年他脾性好些了,不那麽火爆,但為了求好的急躁,仍是難免。

有時只是單一個動作,那轉身不對、那下沉的重心不對,林懷民不厭其煩,要舞者一次又一次、再重來一次,「不對,要下沉,扎根」,他嘴裡不斷喊著。這樣一來一返,林懷民往往激動得手舞足蹈,恨不得自己跳,於是舞者也緊張得一身汗,若還不見停,總是靜默在旁觀察、筆記的李靜君會適時輕巧介入,「老師,這個我來溝通」。

李靜君笑,自己的工作,像是林老師與舞者之間的橋,也像是一塊煞車皮,在工作的過程中,適時穿針引線,不讓林老師太心急,也不讓舞者太心灰,說穿了,「我的工作,就是全心全意照顧舞者,從他們準備考團的那一天起,到最後的登台、謝幕。」

她說,自己的任務得看得見舞者天份、看出未來潛力,「我得想,他此時可能可以跳哪一支舞的哪個角色,下一次又可以挑戰哪一個角色。」

在雲門的廚房裡,李靜君得是最清楚鍋碗瓢盆位置的人,因為在海外邀約來到時,她得在林懷民之前先傷過腦筋,「依排練的時間、現在舞者的狀況,排什麼舞適合?哪位舞者身上有傷?哪些舞者需要進階?角色該怎麼分派?」

此外,舞者的感情狀態,對於生涯規劃的煩惱等等,李靜君都當成己任,「要給每個人適當挑戰,程度又不能差太多,把適當的人,放在可被榮耀的位置,並且是可以完整作品的位置,是我最重要工作。」

李琬玲:EQ、IQ兼備 雲門舞台百憂解

李靜君工作的重點是舞者,技術總監李琬玲工作的主要對象是舞台、是硬體,表面看來單純也單調得多,不過,與人的溝通才是根本關鍵。

相對於資深雲門人李靜君,被稱為LULU的李琬玲與雲門的緣分結得雖早,1991年就首度合作,後來的她卻擁有更多在外與不同藝術節、表演團隊合作闖蕩的工作經驗,加以摩羯座的個性使然,面對工作、面對容易心急的林懷民,李琬玲總是冷靜、理性以對。

在海外巡迴演出,就表示每一站有不同的演出場地,那意味著有不同的變數,像是拿著同一份菜譜周遊各國,可能某地能買到的紅蘿蔔少了點,又或者某種香料剛好缺貨,如此先天情勢,李琬玲自然沒有崩潰餘地。

只是,面對林懷民這樣口味刁鑽、要求極高的大廚,李琬玲難免會在現實情況與符合大廚要求之間拔河,她說,自己能給予的是理解後的尊重,「林老師每天行程很滿,工作很忙,進了劇場,有時對於前一晚的決定有反覆,有時有點脾氣,理解後其實也就體諒了。」

她坦言,帶著團出門在外,很多事無法盡如人意,不論哪個國家、哪座城市,雖然都是在舞台上工作,同樣要貼好舞蹈地板、要將幕拉整齊、設定好投影亮度,但在其間,卻又有太多不同,得隨之調整。

李琬玲舉例,可能當地的劇場空間是白牆,那燈光設定就得改;觀眾席與舞台的距離可能很靠近,也可能很遠,佈景與燈光的位置配置也得調整。「出發前,我會盡量跟對方劇場的對口寫很多信、講很多話、畫很多圖,同時,得不斷跟林老師保持溝通,譬如某場演出的側燈可能沒了,立體感會降低…等,這過程就會有很多討論、計較與折衷。」

像這次《松煙》的演出場地在戶外,變數就很多:晚上十點才天黑,意味著舞台上相關燈光的工作得通宵開夜車;舞台本該有的翼幕,到了現場才知道並沒有,舞者在側台的預備位置就得立刻調整。

還有,當地音控人員對舞台監督指令的理解,與慣常的工作方式大不同,正式彩排時,那音控人員竟不聽指令,自己停住了音樂,現場尷尬萬分,在靜默得只剩蟲鳴與風聲的戶外劇場裡,全場就只聽見李琬玲以壓抑著怒氣的嗓音,以有禮卻不容再被挑戰的堅定語氣要對方全力、專注配合演出。

「我當然希望每一次的演出都能重現原本作品的百分百內容,也希望有最好的品質控管,但我們也都明白,最終的目標,是好好在眼前的這個場地呈現出作品。於是彈性很重要,保持溝通還是很重要啊。」李琬玲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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