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名的代價
林郁婷成功打下台灣拳擊隊史第一面奧運金牌,回台後幾乎天天都有行程,甚至一天都不止一個行程,所到之處無不受到群眾熱情擁戴……
上面這段影片,在電視劇「花甲男孩轉大人」開始播映時曾瘋傳一時,除了一鏡到底的導演功力讓人讚嘆,兩位演員家常又輪轉的台語對話,更勾起了廣大觀眾的鄉愁,憶起與父母長輩曾有過的爭執與牽掛。
對「花甲男孩轉大人」的編劇之一、同時也是原著「花甲男孩」作者楊富閔來說,那段影片的確也再現了他在台南大內的家族日常切片,流利的台語對答、對嗆,不用換氣似的一氣呵成,彷彿也只有趨近爭吵般的大聲說話,能讓長期沒有好好溝通的親密的家人更理解彼此。
更深刻呼應著劇中人物與觀眾心底的,或許還是畫面中那段曲折蜿蜒的小路,「那條路,彷彿就是他們迂迴著溝通的曲折的表現,那些幽微的、沒化解開的情感,就跟著在那路上走著、勾在一起,很飽滿。」一直笑得很憨直誠懇的楊富閔,想著那段畫面,眼神亮了,笑得更傻了。
這陣子正值「花甲男孩轉大人」電影版的宣傳期,楊富閔也跟著劇組南征北討,應付著所有媒體的訪問。約訪當天,我早到了,隔著一條街,我看著楊富閔也早到了半小時。在預定受訪的會議室樓下,戴著黑框眼鏡的他,在一旁便利商店前面來回跺走了幾趟,有點像是刻意想晃過時間的放空,但那神色,更像是剛上台北的南部小孩,有點躊躇、不知所措,害羞得有點可愛。
出身自台南大內的楊富閔30歲了,不能說青春正盛,但年華正好。因為電視與電影,去年他的邀訪不斷,而實際上,他的小說「花甲男孩」是早在2010年就出版了。隔了不過3年,他又交出兩部散文,被稱為解嚴後台灣囝仔心靈小史:「為阿嬤做傻事」、「我的媽媽欠栽培」。
楊富閔使用的文體極其有趣,文壇有人歸類他為「新鄉土文學」,因為他習於夾雜著文青用語與大量口語化的台語進行書寫。此外,他的選題也是被歸因的主因,他寫自己的家族、深愛的家人,寫故鄉裡的喪葬喜慶、風俗民情,也寫出了鄉間人們的病痛、外遇、亂倫,活靈活現著截然不同於城市的氣味與人味。最有意思的,是他的對白,口語日常得立體,讓人讀來像是正目睹著一段對話正在發生(聲)。
實際上,對於台語的書寫使用,他不完全刻意追求教育部頒訂的正確寫法,而是取其直接的發音或聯想,對於使用著大量台語進行創作,他有意,也無意。
「我的母語就是台語,在家裡環境,是全台語的,因為是傳統大家族,長輩多,台語是最主要語言。上學後,開始國、台語交錯,高中後,還有英文課,對我來說,那樣很多聲音的交錯,是很有意思的多音狀態。」他說得緩慢,字句之間偶有停頓,那像是下筆前的思考,也像是怕表錯意的惜字。
事實上,對於這次的專題邀訪,楊富閔顯得有些緊張,他以為,如此大量使用台語文的書寫法,對他而言並非經過縝密思考的行動結果,也並不是那麼有意或無意的二分,更像是一種最原始的驅動力,是他對語言極度感興趣的顯像。
楊富閔從小喜歡寫東西,直到現在,每次受訪或是露出的自我介紹,他都期許「持續努力寫成一個老作家」。而當他說起寫作,比談台語文或電影宣傳更顯投入、更嚴肅,「面對寫作、創作,我很紀律,我是個memo狂,會有很多to do list,我知道寫作不能靠蠻力,要身體健康,要運動、要接觸新事物。」
不同於談論寫作的自信與滔滔不絕,回到語言題,他顯得有點無力,他想了一下,好不容易開了口,「應該說,我對語言很有興趣,不論是母語台語,或是大家說的網路語言,我很喜歡抓著一個詞句就開始練習。譬如看到『難受想哭』,我會開始練習造句;又像是我寫下了『姐街』這樣的發音字,其實是一種自然反應,因為平常就是這樣說著。」楊富閔說。
他坦言,「語言、對白,一直是我創作的摸索,我其實還在尋找我自己的文體,還在探索,那不只是台語,台語是我的練習的一個部分。」
訪談尾聲,索性跟他聊起大內的無名麵攤滷味與大內名人陳金鋒,楊富閔眼神又亮了,他笑說:「下次大內見!」然後在「花甲男孩」書上,他寫下了「花甲大人轉男孩」,看他又開始笑得靦腆,我決定嚇嚇他。
我告訴他,曾經有悲觀一點的人推測,台語文可能在30年內成為瀕危語言。楊富閔聽聞就愣住了,他說自己從沒想過有這可能,嚴肅著臉,他想了好一陣子,然後很堅定地說:「如果是這樣,那我要繼續把花甲的故事說下去。」
或許,就像劇中的鄭花甲一樣,還有一段路要走,還有一些人生體驗得過,才會轉大人。也或許,要積累更多年歲才會知道,或者並不見得會更清楚,在楊富閔的台語文進行式路上,留下的究竟是什麼。不過,在訪談結束的很多天以後,他留了訊息給我,他說:台語/語言,對他而言是思想,是他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