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亞案奔波3000公里 外交官機場搶人未捷

跨國詐騙幕後追蹤/海外搶人篇3（中央社記者周永捷雅加達、蕭博文台北6日專電）台灣人在海外涉嫌電信詐欺犯罪，卻被送到中國大陸受審的案子裡，令人印象最深刻的，應該就是2016年發生在肯亞的兩岸搶人大戰。

兩岸搶人大戰，外交官首當其衝。時任駐南非代表的現任印尼代表陳忠，從2016年6月到8月，4度從南非遠赴非洲東部肯亞處理台嫌遣返，在國際政治的黑暗與國內一片罵聲中，展開奔波3000公里的搶人大作戰。

陳忠回憶，當時兩岸搶人戰雲密布，他曾徹夜守在肯亞警局外，以確保台嫌不會突然被帶走；但由於肯亞外交部、警方及法院一面倒向對岸，陳忠只好訴諸當地媒體，也爭取國際特赦組織（Amnesty International）等人權團體協助，不過最後不敵對岸壓力，5名被肯亞法院宣判無罪的台人，還是被帶往中國大陸；也讓奮戰到最後一刻的陳忠黯然神傷。

肯亞的兩岸搶人大戰，要從2014年談起。2014年11月，肯亞警方查獲一處民宅內有大批涉及詐騙中國大陸民眾的電信器材，共77名兩岸嫌犯被捕，其中包括28名台嫌。2016年4月，警方再度逮捕另案41名嫌犯，包括22名台人。

2016年4月，首案的其中23名台人被判無罪。但中方強勢介入，除了5名主嫌外，要求一併遣送，包括後案未宣判共44名台嫌至中國大陸。

中方先強行押送8名台嫌至廣州，之後首案15名被囚台嫌在警方強行帶人時，打視訊電話回台求救，有家屬要求立委協助，激烈畫面頓時成為台灣媒體報導焦點，但最後15人連同另案22名台嫌一塊被送往中國大陸；到了8月，剩下5名主嫌也被遣送對岸。

肯亞案台嫌最後全數被送往中國大陸審判，引起高度注目，至此也讓兩岸搶人大戰成為「爭主權」的戰場。

這場歷時4個多月的搶人大戰，台灣外交部和法務部官員都曾參與。一位在2016年4月處理肯亞任務的法務部官員說，當時從南非到肯亞，一路上艱辛萬分，中國大陸公安派人坐鎮，更讓台灣官員處境艱難，就連想與台籍嫌犯私下會面，也被公安以「世界上沒有台灣大使館」為由阻撓。

官員說，營救團施展各種策略，但肯亞外交部已讀不回，律師在法庭上向法官表示，台灣嫌犯若獲判無罪應遣送台灣，而台灣代表就在法庭內，隨時可簽發返國證明書，但法官置若罔聞，團員還找上肯亞國會議員尋求協助，同樣沒有下文。

肯亞案在一面倒向中方的態勢下，只能孤軍奮戰。法務部官員回憶，法院開庭結束後，情資顯示台嫌送到中國大陸已成定局，但肯亞警方卻欺騙台灣官員，說台嫌會送回台灣，要求台灣官員不要在警局內逗留。

「開庭完的那一夜肯亞警局氣氛詭譎，明明是深夜，卻陸陸續續有警察湧入，凌晨大巴士駛進警局，對岸公安也現身，這時已經知道大勢不妙。」官員說。

第2次搶人大戰在2016年8月，那年的8月5日，肯亞法院5度延審首案的5名台嫌後，將原定8月23日的審判提前至5日，陳忠4日得知此事，千里迢迢從南非趕往肯亞「搶人」，5名台嫌雖被判無罪，但肯亞警方仍執意將人交給中國大陸。

台灣在非洲僅4國設有館處，南非代表處轄管位於東非的肯亞，距離遙遠。從2016年6月開始到7月底，陳忠已3度赴肯亞，關切審判的狀況；相較於和肯亞沒有邦交的台灣，對岸就顯得資源豐沛，不但人手充足，甚至還準備專機，可以隨時把人載走。

陳忠說：「他們的作法是公安派人前往當地，備妥專機，一旦法院判決要遣送詐騙嫌犯，他們馬上直接用專機送回中國大陸。」

兩岸外交官同處國際場合多所顧忌，陳忠和中國大陸外交官員在法庭交手的情況，成了另類兩岸「接觸」的景象。

「前輩，我們商量一下，這樣耗下去實在勞民傷財。」陳忠說，有次雙方外交人員及律師在法庭準備，對岸的外交官跑來對他說：「您是前輩，但是大家商量一下，我們繼續耗下去，雙方折損嚴重，勞民傷財，你們何必要保護這些壞人呢？」

陳忠回答：「我不是保護壞人，按照法律精神，嫌犯被判定有罪之前都是無罪的。」他強調：「我們基於領事探視權和司法管轄權，堅持要把台灣嫌犯送回台灣接受審判，不是要保護他們。」

雖然形勢險惡，不過外交官沒有放棄，陳忠每次去肯亞，透過僑領和司機介紹，先找當地媒體，說明國籍遣返原則，並闡述中國大陸在人權觀念、刑事訴訟不按規則，尤其對人身保護毫不重視。

台嫌被捕一年多以來，當地媒體報導陸續報導台方爭取嫌犯回台受審的新聞，輿論越來越關注。陳忠第2次去肯亞時，吸引更多大報採訪，他特地找了國際特赦組織駐肯亞人員，解釋台灣的立場及作法，爭取國際支持。

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日本共同社、英國廣播公司電視（BBC TV）與電台（BBC Radio）也來採訪。

陳忠指出，當時肯亞公設檢察官的立場就是主張把台嫌送往中國大陸，怎麼講都沒用，法官也見不到，唯一讓法官知道訊息的方式，就是媒體。

陳忠當時還要求肯亞律師出庭時，向法官強調台嫌所持護照與對岸嫌犯的截然不同。台嫌若沒有拿駐南非代表處核發的護照或旅行證件，被帶上飛機是違法的；而中國大陸給台嫌的證件是偽造的。

8月5日宣判當天，陳忠再次現身法庭，法官當庭宣判，台嫌要遣送回來自的國家，判決書也是相同的主張。但宣判後，嫌犯被帶往警局準備遣送，趕赴警局的陳忠拿出法院判決給分局長看，卻遭對方一陣怒斥：「什麼法院判決，出去。」並阻止他會見台嫌。

陳忠與同仁坐在警局外的廂型車內守夜，緊盯任何風吹草動，確保台嫌不被帶走。隔天8月6日上午，一行人前往機場，向肯亞航警說明有5名台灣人很可能會被非法送上中國大陸的專機，之後接到航警通知專機將在晚上11時起飛，連同台嫌在內的兩岸詐騙嫌犯一起送到對岸。

「晚上會有國際性的犯罪發生，這是一起非法擄人，你們不能讓這種罪行發生。」眼看台嫌將被專機載走，人在機場的陳忠除了對肯亞警察喊話，也急忙找當地電視台記者，希望透過媒體最後一搏。

深夜11時左右，陳忠遠遠聽到飛機啟動，台嫌就要被送走，電視台記者請陳忠談心情，當時精疲力盡的陳忠只能再度對媒體喊話：「現在大家見證到一樁犯罪事件，肯亞警方違反法官判決，非法把台灣人送到中國大陸。」

當天深夜，陳忠黯然回到旅館。回憶這段過程，除了遭到對岸打壓，還有安全疑慮。他說：「一開始還會在路邊用餐，後來不敢出去，都在旅館，因為當地有記者因為報導警察的負面消息，遭不明人士暗殺。」

肯亞搶人大戰的下半章，除了成為國際要聞，同樣在台灣掀起爭論。兩岸外交官在法院走道言詞交鋒，對台灣外交官來說，既然人被判無罪，就應該要帶回台灣，不過執法人員在海外追捕嫌犯，外交人員拚命確保台人回台受審，卻常落得「浪費公帑、搶救人渣回台」的罵聲，也讓外交人員頗為感慨。（編輯：廖漢原/羅曉荷）1070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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