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進滿嘴沙還得笑著稱讚 芥川賞反美食小說《願能嚐到美味料理》

文：黃淑芳

「小確幸」風潮之下，以美食為切入點，主打療癒人心的故事近年非常流行，不管是文學、動漫、影集，關於吃，人人都說得出一番道理，人人都能被打動。但是，別被這個書名《願能嚐到美味料理》騙了，小說家高瀨隼子這部2022年芥川賞得獎作品完全不是這麼回事！

日本一位書店店員對這部小說的評價是這樣的：「嗯，稍等一下，這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小說？既不溫馨，也不誘發食慾，但具有極高的共鳴度，以及難以捉摸的閱讀體驗。這種扭曲感、這種獨特的視角，確實讓人心癢難搔。」

這個感想跟我的心情相當接近。雖然故事裡出現關東煮、御好燒、串燒、鴨鍋、各種甜點，雖然書名看起來充滿祝願與期待，但它根本就是反美食小說，打從一開頭就給你滿嘴沙沙的口感，像一碗沒把沙吐乾淨的蛤蜊湯，不管食材多新鮮，調味多厲害，每一口都逼你吃進滿嘴細沙，沒辦法用唇舌濾乾淨，粗礫而惱人的口感。

沒吐乾淨的沙，是每個上班族都不陌生的職場垃圾代誌，不是不能忍耐，不是吞下去會死，而是因為種種理由強迫自己吞忍的苦澀現實。

《願》的背景是再普通不過的職場，除了顢頇主管之外，3個主角分別是：

●前輩蘆川：女性。工作能力差，經常以身體不適由為請假或逃避加班，闖了禍總是由其他人幫忙收拾（套上刻板印象模板來說，就是大部分女性都能一眼辨識，自動觸發「惹怒女同事」雷達警示的那種女生）；經常帶親手烘烤的餅乾甜點給同事吃，博得「好好吃喔」的讚美。
●新人二谷：男性。討厭社交但戴上社會化面具敷衍一切，工作能力佳，與蘆川秘密交往，似乎又不是真心喜歡她。
●後輩押尾：女性。能幹又努力工作，經常幫蘆川善後，討厭主管和同事容忍蘆川的沒能力，揪二谷惡整蘆川。

這個職場無所不在，每個公司都有類似的角色。對主管來說，工作只要有人完成就好，誰多做誰少做，一點也不重要；對員工而言則不然。倘若把關於勞逸不均的敘述用螢光筆畫起來，可以畫滿半本書。比方說：

●有人能力不好， 可是事情非得有人做，否則公司經營不下去。然後能力好的人就會去做，變成都是能力好的人在忙。
●雖然身體不舒服就該回家休息，狀況好的人來做事就行了，但那應該次數有限，是以互惠為前提才能接受的規則。
●結果世界是靠著忍耐的人、能夠忍耐的人在運轉⋯⋯好想升遷喔。與其要像這樣工作下去，至少要讓我往上爬吧！
●調去加班最少的部門的人，每天都可以準時下班，可是領的獎金一毛也不比我們少。如果能躲掉一切麻煩差事，做到退休，真是讚透了，根本是最強職涯嘛！
●這是一場偽裝成是非對錯的比賽，但其實是較勁誰強誰弱的戰爭。當然，弱的一方贏了。這天經地義。

高瀨隼子關於職場的描繪，激發讀者共鳴，這本小說在日本一出版就搶占各大書店暢銷榜，一個月內銷售突破15萬冊。但倘若只有這樣，它只是平凡順口的娛樂小說。《願能嚐到美味料理》拿下文學性相對強烈的芥川賞，除了評審川上弘美稱讚的「細膩描寫人類的多面性」，更發人深省的是直接挑戰關於飲食的「常識」，例如：

「吃飯時要心懷感謝。」
「飯要大家一起吃，才會好吃。」
「不要嫌麻煩，要盡量吃健康的食物。」
「好好吃飯才是愛惜自己，吃泡麵是虐待自己。」

這世界只容許這種標準答案嗎？難道不能覺得吃飯很麻煩，如果吞一顆藥丸就能取代一餐而且兼顧營養，不知道有多好！一定也有很多人覺得跟同事吃飯太消耗能量，一個人吃飯比較自在。一定也有人很想拒絕同事的手作料理，卻只能堆起笑臉邊吃邊大聲稱讚，還要詢問細節表示關心。這些事情真的很煩啊，不是嗎？

故事裡就有一個這樣的角色，吃完愛心料理之後，不管肚子再撐，回家忍不住要煮開水泡杯麵吃。只有不麻煩、不健康的食物才能溫暖我，你們不懂嗎？泡麵，就是自由！

泡麵＝自由。我想起一位前輩大哥，大夥兒出遊時總會交代我們幫他準備一碗泡麵當宵夜，平常太太不准他吃，出門在外才能偷偷享受。晚餐吃得再豐盛，那碗代著自由的泡麵，才是旅行的奧義。

主角之一在結局時發表離職感言，直接蹺掉歡送會，讓現場氣氛凍結。那一刻，鄉愿的主管、同事們臉上不知所措的尷尬表情，絕對是「忍無可忍毋須再忍」的主角最棒的踐別禮物！至於歡送會上閃光炸裂的粉紅泡泡，與作者用最後幾行字埋下的地雷，定然讓你心驚膽跳。那麼，把《願能嚐到美味料理》歸類為恐怖小說，也是非常合理的事。（編輯：邵曉潔）1120703

願能嚐到美味料理

• 作者｜高瀨隼子
• 譯者｜王華懋
• 出版社｜悅知文化
• 出版日期｜2023/0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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