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環島演講到閱讀引路人 熱血醫師楊斯棓樂在分享【專訪】

文：黃淑芳／攝影：鄭清元

Google搜尋「楊斯棓」這個名字，會出現滿滿的Youtube影片、專欄文章，你會看到這位「熱血醫師」花了一年多時間環島（而且常是自費）演講200多場，以「反核、擁核，公民如何思辨做抉擇」為題，鼓勵民眾積極思考再決定如何看待核能發電，甚至還講到美國、加拿大去。

2016年父親病倒，37歲的楊斯棓臨危受命接手自家診所，中止大受好評的巡迴講師工作。今年10月，為別人出書寫過很多推薦文的他終於出版自己的著作《人生路引：我從閱讀中練就的28個基本功》，以作家身分站回幕前；這回他要大力推廣的是閱讀。

寫書，是7、8年前答應出版社的事，當時規劃的主題是環島演講和教學演說、帶工作坊的經驗談，但時移事往、心境變遷，楊斯棓認為這兩個題目已不合適。幾經思索，他決定揉合自己的閱讀心得及人生經驗，用「引路人」的角色分享哪些書擴展了他的視野、增加了他的能力，讓他知道「如何能更有餘裕地面對無法倒退也無法快轉的人生時鐘」－－最後這項尤其重要，接受中央社專訪時，我們強烈感受到這一點對這位熱血醫師的意義，以及他多麼渴切想與全世界分享。

為閱讀引路 要讓讀者看了有感有用

《人生路引》用28個篇章介紹28本書，大致分為個人、理財、家庭、兼善天下等面向，楊斯棓寫的不是重點整理，而是整理之後的活用版，寫到的也不只是28本書，他笑著說：「有位整型外科醫師讀者幫我統計，裡面提到的書有55本。」

為什麼用這樣的架構來為閱讀引路，是回應粉絲專頁讀者的需求嗎？

「生離死別之際的家屬嘴臉，我看得比別人多，我知道做好哪些事，可以約束人心中彼此的惡念，這是我行文的其中一個目的。」楊斯棓說，他一向只寫自己有感的東西，寫一本書，除了自己有感、有用，也必須讓他人有感、有用。《人生路引》不是先定架構再寫，而是他從家中一個經常出入的書房（老家有好幾個書房）挑了60來本書，一本一本依據它引發的共鳴而寫，然後捨棄了一些書，選出這28篇，最後再以類相從呈現。

「嚴格來說，我推薦的不光是這28本書，而是這28本書的作者我都掛保證，他們所有的著作我都推薦。」

那麼，哪些書最後被捨棄了，為什麼？

「這要講喔？」楊斯棓呵呵笑著舉了幾個例子，比方說《注意力商人》和《辜顯榮傳》，不是這兩本書不夠好，而是無法用3000字的篇幅來介紹，又比如鍾雲霓醫師的《痔瘡自救全書》，沒有醫學底子的一般讀者最好直接去讀，從頭開始徹底了解，而不是讀他的介紹。

診所書牆、有獎徵文 推廣閱讀不停歇

楊斯棓不是這兩年才開始推廣閱讀。2015年起，他在網路上辦每月讀書有獎徵文活動，送禮物給讀後感最觸動他的讀者；禮物有時候是絕版書，有時候是顯微鏡、航空公司哩程、茶葉、美酒，都由他親自包裝寄送。接手父親的診所後，他在診所裡設置了一整面牆的書架，讓患者自由取閱，不必登記，不必歸還。

上頭都放些什麼書呢？

一般人拿得到的架上，擺著許世楷夫婦的《阿媽阿公講予囡仔聽的台灣故事》等童書、民間故事、臉書朋友捐贈的書，也有霍金的物理書。楊斯棓不定期補書，手邊有什麼書或讀完覺得自己不會再看的書，也會從家裡搬來書牆放。

從閱讀認識自己 安頓身心

楊斯棓記得，小時候爸爸會買一些硬殻精裝的童話故事給他，但媽媽不喜歡他看課外書，擔心會耽誤功課，只有考試拿了好成績才可以買書，「所以要利用考試考好的時候多買一點書」，每個孩子對爸媽的政策都自有因應對策。小學四年級，他讀了劉墉《認識自己》系列，「10歲的孩子其實沒辦法從父母、身邊的人那裡認識自己，劉墉的書文字流暢，能幫助你、引導你認識自己。」

閱讀的力量一直拉著他，支撐他。升高中的暑假，楊斯棓讀了《定根台灣陳唐山》和《菅芒離土－郭倍宏傳奇》，這兩本書讓年輕的他「一窺黑名單人士究竟是江洋大盜，還是救國書生」，讀完之後心懷同情，印象深刻。

成年之後，重讀最多次的書是林茂昌的《用心於不交易》。楊斯棓對書中引用塔雷伯（ Nassim Nicholas Taleb，《黑天鵝效應》作者）說的「陰性建議與陽性建議」非常贊同，而且認為這套建議可以廣泛應用於人生。

「家醫科醫師或口腔外科醫師都同意，陰性建議對患者很重要，你如果擔心口腔癌，你應該執行陰性建議，而非尋求有何陽性建議。意思是說，你不抽菸吃檳榔，罹口腔癌的機率就會大減了。而不必去探詢吃了什麼才不會得口腔癌。巴菲特左右手蒙格也有類似的智慧之語『如果知道我會死在哪裡，那我將永遠不去那個地方』。」

這個例子展現了楊斯棓讀書的功力，他讀的不是表層的文字，而是消化它、萃取精華應用在更高層次的不同領域，例如人生。

那麼，有哪一本書讓他身心安頓？令人意外的並不是某本經典。

「我不會說有哪一本書讓我身心安頓，但我會說有一個作者群，讓我很身心安頓，他們至少包括了巴菲特（Warren Buffett）、蒙格（Charles T. Munger）、約翰伯格（John C. Bogle）、威廉伯恩斯坦（William Bernstein）。」

這些作者都是投資理財領域大師級人物。《人生路引》的選書有個很明顯的特色：理財書占的篇幅很多，包括《習慣致富》《給兒子的18堂商業思維課》《心態致勝》《為什麼他們擁有億萬財富，而你卻沒有？》《用心於不交易》《股海勝經》《夠了》等等。讀著楊斯棓對這些書的解讀與體悟，可以明顯地感受到文字背後的焦慮與恐懼。

擺脫俗務困窘 更有餘裕領略生活之美

出身醫生世家，楊斯棓的焦慮不在個人財務負擔。「自家兄弟姊妹為了30萬元可以拳打腳踢，我在醫院看得太多了」，他也看到家族親戚、同學朋友為錢所苦，甚至即使夫妻兩人都是醫師，在台北依然不敢買房子，讓他深刻感受財務自由的重要性。

「介紹這些書，是想要分享一些好的觀念給別人，例如伯格40年前發明的指數基金投資方法，確實幫助了很多人，連清掃阿姨都可以安穩地退休。」更重要的是，唯有擺脫了被錢追著跑的困窘，才有可能、才有餘裕面對人生其他的問題。以楊斯棓自己為例，因為有了穩定的投資收益，他才能在父母健康亮紅燈時毅然收掉診所，專心照顧爸媽、寫書和演講。

選介《人生的最後期末考》《顧爸媽，這樣做最安心》也是同樣的道理。楊斯棓認為，如果讀者讀了這些書，能夠及早對很多俗務做好安排，就會有很多餘裕可以好好地讀詩、讀小說，領略文學作品之美。

有目的閱讀：時間要花在更值得的書本上

推廣閱讀經常會遇到這個帶點哲學性的問題：閱讀一定要有目的嗎？還是這個年代只要願意閱讀就很好了，讀什麼都沒關係，讀久了，自然會找到下一個破關目標？

楊斯棓引用中央研究院院士朱敬一給年輕人的「不住相讀書」建議：「讀書要無用之用才能為大用」「你要念有用的書，只是不住相，不執著於哪個目的，不專走固定路線。」「只要是你有興趣的、你覺得好玩的你就去念，什麼時候有成果不知道。」

楊斯棓說，他讀蔡瀾、董橋的心境，就是前述這樣。人生的確有時候需要「有目的且有急迫性」閱讀，例如學生準備考試；有時候是「沒有特殊目的性」閱讀，例如去美容院剪髮時隨手翻看報刊；也有「有目的但沒有急迫性」的閱讀，「如果現在的我，去讀醫師作家吳妮民的《私房藥》，讀得快慢、吸收多少，對我沒有急迫性，但是讀她的書，難道真的毫無目的？非也，目的是要放鬆享受一段時光，體驗一下被讚為『煉字為藥』的文字品質有多上乘，進入作者用文字蓋好的想像宮殿，無論迷路或找到出路，都是一種心靈上的救贖。」

「很多人只為了考試讀書，跟考試無關的書，就沒有什麼興趣碰觸，這其實非常可惜，錯過了很多精彩想法。

最理想的狀態應該是愈來愈不用為了考試讀書，為了鍛鍊自己的思考，提升自己的品味而讀書，為了達到更好的身心狀態而讀書，透過有經驗，文筆好的作者，帶領我們突破盲點。」他認為，讀對了書，會對書的要求更高；讀者素質若好，作者更不敢鬆懈，作品品質會更好，猶如餐廳與食客的關係。

他也不認同「只要願意讀就好，讀什麼都沒有關係」，人生短暫，扣掉晚年眼睛無法長時間閱讀、大學畢業前花很多時間應付考試，真正能閱讀的時間少之又少。時間有限的情況下，應該把時間花在更值得的書本上。

「如果上帝提早告訴你，你這輩子再看100部電影，就會目盲，試問你會怎麼挑電影？

你會轉開龍祥電影台，看完100部，自己去跟上帝say hello嗎？不可能嘛！你看HBO 100部都好一點。」這個譬喻既精準又幽默，一聽就懂。

如果能夠穿越時空拜訪作家，你最想見誰？

如果能夠穿越時空與一位作家見面、去他家作客，最想跟誰見面？楊斯棓的答案是：「我放棄了這個念頭。」

書迷都曾盼望親炙心儀、崇拜的作家，20幾歲時，楊斯棓也想過若能逐一拜訪喜歡的作家，跟他們泡茶聊天、聽他們分享書裡沒提到的事，不知有多好。後來，他認識了曾經熱愛的作家本人，發現其個性極為討人厭，毫無禮貌，常造成他人困擾；「如果他的文字值得愛，我們愛他的文字就好，我很怕穿越時空之後，會變得討厭他，連他的文字都不想看。」

那，即使是讓他身心安頓的作者群，例如伯格，也不想見嗎？「不，伯格的份量太重了，如果是他的話，我願意承擔一點失望的可能；如果不是這種份量的作家，我就不要這麼委屈了。」楊斯棓答得爽快直接。

樂在分享的動力來源：希望我的國家變強

環島奔走演講的那幾年，楊斯棓總是拖著裝滿器材的行李箱，連音箱都自備。現在，他依然無償、到處去推廣閱讀。哪來這麼飽滿的動力？對他而言，分享的意義是什麼？

「我希望我的國家變更強。」這個答案看似突兀，聽他細細道來，又十分踏實。

楊斯棓說，用總國力的觀點來看，他希望《人生路引》能幫整個國家省下冤枉浪費掉的國力，蓄積豐沛的總國力。「一個家庭的成員，如果都及早預立醫療決定、擬好遺囑，心懷鬼胎的人想越雷池也沒機會。老人家依照自己先前的意願，該拔管就拔管，不必為了財產分不平而硬被決定不能拔管；國家合理省下醫療資源，家族成員也不用搞到互告撕破臉。大家有餘力去深耕各自專業，或去從事各種享受，我們的藝文表演水準或fine dining文化也會更興盛，因為人的心態變得更健康，時間、金錢都花在這裡，而不是花在互告、吵遺產、吵長輩能不能拔管上。」

在醫界的第一手觀察，深深影響著這位退役醫師。《人生路引》之後，楊斯棓已想好下一本書的主題，要寫照顧高齡父母的「另類一打二」經驗，從人子、也從醫生的角度出發。

「當時間繞著父母兩顆圓心團團轉而支離破碎，幸好，閱讀是我的救贖。透過閱讀，我無一刻感到無聊；偶爾覺得無助時，總還有那麼一本書，能為我引光指路。」楊斯棓用這段文字，讓因為父親病倒而生涯大亂的自己釋然；重新建立起生活秩序之後，他很快找到下一個能幫助別人、與人分享的經驗。

楊斯棓說得一口流利優美的台語，演講時經常以台語吟誦詩人李敏勇、賴和的作品，以他的年紀推算，是下足苦工學的。這回出書，鑽研台灣諺語的陳主顯牧師寫了一首詩送他，他牢牢銘記：「世途艱險阮無驚，路引人生師前行；有說有論身示範，開章覺悟啟新程。」

〈訪問後記〉約在出版社見面這天，楊斯棓拖著一卡行李箱從台中北上，從早到晚排滿4個活動，我們的專訪是第一場，接下來還有電台節目和演講。專訪結束已是中午，我禮貌性地說了一句「好好吃個飯休息一下」，出版社同仁說：「楊醫師不吃午飯，他怕下午打瞌睡。」這位受邀演講還會自己印邀請卡、主動邀人來聽講，立志塞爆演講廳的熱血醫師，真的很拚。（編輯：黃靖貽）1091103

書名：人生路引
作者：楊斯棓
出版日期：2020年10月1日
出版社：先覺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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