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閉
追蹤文化+

廟前圍地看戲 紙風車屏東團的現代落地掃

表演藝術該如何與社會連結,發揮溝通的功能,百年前的表演形式「落地掃」或許可以是另一種選項。
2024/7/30
文:趙靜瑜/攝影:謝佳璋/圖片提供:紙風車文教基金會

屏東多好你咁知∕七逃有山擱有海∕
畢業旅行都會來∕國境之南足精采∕
屏東的鄉親∕親切和藹又將才∕
水果通人知∕農漁特產大家買∕
紅豆、洋蔥、芒果、蓮霧、
鳳梨、豬腳、疼某菜∕
屏東向前 最開懷∕
這是一個 好所在∕
東西吃了 擱再來

臉頰兩邊塗上紅通通的腮紅,有種自帶的喜感;誇張的妝髮,遠遠一看就知道是演員,看起來挺整齊的舞步細看又似乎有點不輪轉,這群「演員」每三、五分鐘就一個亮點,一下子大合唱「四季紅」跟「山頂的黑狗兄」,一下子唱出屏東名產順口溜,一下子又變出包公升堂,直斷美國將軍要飛來跟隔壁阿嬤結婚但是沒錢是「感情詐騙」;簡訊群組說好康投資是「金錢詐騙」,圍觀看戲民眾笑到併軌。

這不是數來寶或是相聲段子,而是現代版「落地掃」,正由紙風車劇團屏東團親身實踐,今年上半年已經在萬巒鄉萬金聖母聖殿、東港鎮東隆宮、竹田鄉西勢覺善堂以及南州鄉溪洲代天府的廟口或戶外廣場演出;下半年也將繼續散播歡樂散播愛。

在廟口看戲,是台灣農業社會大眾共同的記憶。(圖片提供:紙風車劇團)

紙風車劇團團長任建誠表示,台灣農業社會時期,鮮少娛樂,農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沒有電視沒有廣播沒有報紙,只有在晚餐時分大家齊聚,分享當天的經歷,早早入睡。除此之外,左鄰右舍三五男人齊聚街角廟口前的大榕樹下,拿著椰子殼做成的殼仔弦邊唱念邊演奏,慢慢演化成即興演出,漸漸名號傳出,廟會邀約,因為熱鬧之外還有聚眾效果;於是太陽下山,知道到的人就往榕樹下或宮廟前移動,開始期待聽音樂看演出。

李永豐出手 「落地掃」復活

「所以走到哪裡,哪裡就是舞台。沒有燈光布景,拿出掃把把空地掃出一個乾淨空間,就這樣開始演出。」任建誠是北藝大戲劇系科班出身,念書時打開台灣戲劇史,「戲劇起源於街頭表演,街頭藝人也很類似,大家都看過這個名詞,但都沒有真正看過。」

這次因為紙風車劇團與屏東縣政府合作,培訓屏東戲劇人才,歷經2年表演訓練,在屏東成立了第一個分團,讓缺乏戲劇資源的屏東對表演有興趣的民眾參與。除了平日上課訓練肢體與表演之外,也要想辦法成果發表,大家千頭萬緒,一群有素但又不太素的演員要給他們怎樣的舞台才能適切到位,就在無數次內部提案不盡人意之後,紙風車創辦人李永豐提出了「落地掃」的演出概念。

任建誠說,現代版落地掃事前先勘查適合的演出地點,不搭舞台,觀眾跟演員在同一個水泥地上親密互動,人數預估五百人,「民俗專家林茂賢也分享,在他的研究結果裡,落地掃其實會跟著踩街,昔時踩街踩到哪一段,落地掃就會跟上,在那個地方就開始唱跳,說段故事。除此之外,落地掃大部分是男扮女裝,都是男人反串,女人不能拋頭露面,有人開始掃樹葉了,就知道今天晚上會有表演。」

紙風車文教基金會執行長張敏宜(左起)、紙風車團長任建誠與紙風車副團長莊瓊如一起打造紙風車屏東團,(攝影:謝佳璋)

現代落地掃眾邊圍繞

就這樣,現代版落地掃誕生在屏東,考慮戶外演出,民眾老幼不拘,在魔鬼般的集體創作打磨之下,以在地生活經驗為主軸,紙風車屏東團展開「阿猴落地掃」巡演,讓鄉親相招看戲,重溫廟口聚會、人親土親的純真年代。

屏東縣長周春米也說,感謝前屏東縣長潘孟安起的頭,「讓屏東人的故事,由屏東人來演給屏東人看」就是紙風車屏東團成團最重要的意義,從做道具、當演員、編劇都是屏東人自己來,乘載著在地的能量,為屏東帶來更多動人的故事。

從政之前周春米是個律師,當縣長之後非常關心詐騙問題,「我常到地方走動,就會有縣民跟我說,我老父親或是誰的阿公被騙幾十萬,造成家庭失和,人生絕望,我聽了心裡很難過。」這次屏東團做演出,還把這些老人家需要的生活提醒,透過戲劇表達,「我自己很感動。」

周春米說這個戲劇課程,讓素人演員有機會一圓戲劇夢,還可以透過演一段幫助縣內長者不要被騙,有時候小孩子跟長輩苦苦相勸,長者就是不聽,現在看演出之後,她知道有小孫子回家就會拿演出劇情跟阿公阿嬤分享,帶動話題,「目前屏東被騙金額超過2億,但有逐漸下降趨勢,我很希望戲劇不只帶給孩子們歡樂,也能讓長輩們來看戲不脫節,帶一點提醒回去。」

紙風車文教基金會執行長張敏宜說,這次與地方接觸勘查適合的演出地點,很多地方宮廟都熱情響應,有些甚至免費出借還加碼帳篷;屏東萬金教堂工作人員更是細心,主動跟紙風車建議方位,讓民眾不用曬著大太陽看戲。

透過當代包公傳遞長輩社會各種詐騙訊息,也讓親子關係有了話題。(圖片提供:紙風車劇團)

素人演員表達真情感

這些屏東團團員大多都是非戲劇專業出身,有照服員、藝術老師、社工與護理師等等,利用工作之餘努力不懈,為自己圓夢。但是該如何訓練這批素人演員站上舞台不生不澀,還能與民眾親切互動?紙風車劇團副團長莊瓊如說,「素人們有無比的熱情,但不知道表演的方法,但方法又太理論制式,我們不教方法,我們只是想方設法,請演員們表達自己真實的情感。」

說得很簡單,做起來很辛酸,上了那個台雙腳就是不由自主緊張抖動,腦袋剛背好的台詞頓成空白,更不要說還要與民眾互動,就在各方撞牆之際,莊瓊如想了一招,從這群素人演員們的專長出發,一個一個調,「有一個素人演員很會打繩結,我想半天,到底要怎麼去卸除他的那個尷尬癌,就把打繩結融入劇情,果然大有進展。」

誇張的肢體,逗趣的劇情,紙風車屏東團讓民眾目不轉睛看戲。(圖片提供:紙風車劇團)

演出中以「一筆畫」驚豔四座的演員吳毓倫就說從沒想過「一筆畫」的興趣可以變成一項表演,「我每次都把現場上台的觀眾的臉仔細掃描,然後輸出,畫完後原本陌生的關係彷彿成為朋友,「到現在每位參與觀眾的臉仍在腦海中,真的是很奇妙的表演感受。」

張佩君則說,這是一段「讓眼睛會發光的旅程」,「我們是一群風(瘋)之友,白天工作、晚上排演,把日常活成2種人生。」張佩君說雖然是自己的選擇,但也好多次都想放棄,「回想起來,怎麼走完這些場次的表演,還穿插突然上場扛瓦斯,都像是一場夢。」

張佩君感觸很深,「舞台永遠都在,但不站上去,永遠就是觀賞演出的人;走出去了,站上去了,你就是自己的阿姆斯壯,你可以短暫離開地球表面,跳到另一個領域。」

身為油漆工下班來演戲,黃書翰說傳播快樂的戲劇可以更接近觀眾,「我還記得開場跳舞時大腿立刻抽筋,往下延伸到小腿,往上到肚子抽痛,「但心裡還是倔強的飄過一句:還能有多累,我很期待。」.

莊瓊如說,因為沒有舞台,跟民眾距離非常近,「演員的笑容,演員的熱情,是真的比較感受得到,現在這批演員已經可以很自然地唱跳,好好演一個故事給鄉親看。」

紙風車劇團副團長莊瓊如讓素人演員演員們能表達自己真實的情感,戲就會好看。(圖片提供:紙風車劇團)

為自己勇敢一次

每次排練就是高雄跟屏東45公里起跳的歐陽良安,曾經一度想離團,每天都想打電話請假,「但劇本出來之後,好像可以走下去了。」到了演出現場,從搭背板佈景、道具清點定位、服裝定位、化妝、走位、彩排所有大大小小事情,都要在演出前兩個小時完成,「還沒有感覺到甚麼,第一場就演完了。」

歐陽良安回憶演出前,小腿大腿很緊繃,開演前10分鐘直接抽筋,「我們這些平常沒什麼在動的社畜,精神可能可以靠意志力支撐,但是體力筋肉真的不行,只能多練。」歐陽良安說,也有朋友家人質疑,「上班之後多休息不是很好嗎,來這裡這麼辛苦。我想,喜歡的事情現在不做,以後大概也沒機會做了,我還想帶很多快樂給很多人。」

湯玉其說,「落地掃」是考古的申論題,但是演起來是「實踐題」,「每一次的演出前,都會經過至少2次的彩排,但是跟考試很不一樣。」湯玉其說,考卷先寫2遍,第3遍有99%信心可以拿滿分,「但是演戲不同,我不敢保證自己可以不犯錯。」

湯玉其在台上曾經發生過肚子痛想去廁所、踩空扭到腳、找不到指定的服裝道具、講話咬到舌頭,甚至還有麻雀停在自己的頭上,一切無法預期,「沒有100分的結果,只能有100分的努力。」

回到廟口這個昔日的人們聚會之地演出,沒有過度的包裝,只有真誠的演出。(圖片提供:紙風車劇團)

楊雯淑回憶,從去年開始籌備到演出,跟團員們一起從最初劇本成形,歌曲編排舞蹈編排到選角色,排戲,安排服装道具到最後呈現,「過程中經歷過無數次修改,我們就是持續練習到肌肉有記憶。」薛婷說參加屏東團專屬的落地掃演出,「我們都是素人,但有一種驕傲的感覺。」

黃怡慈則說,參加以來一直有懷疑,「慢慢終於看到前方的光。」黃怡慈說,能夠完成演出完全是靠承諾在支撐,「我想起之前小野老師說,讓彼此完成彼此的夢想,仔細回想這句話,支撐彼此走完這些日子的,是我們這群人共同的嚮往,我們互相勉勵,讓我們自己成為那道光。而我們做到了。」

回到廟口這個昔日的人們聚會之地演出,沒有過度的包裝,只有真誠的演出,表演藝術該如何與社會連結,發揮溝通的功能,百年前的表演形式「落地掃」或許可以是另一種選項。 

現代版「落地掃」,正由紙風車劇團屏東團親身實踐。(圖片提供:紙風車劇團)

172.30.142.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