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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糖倉化身夢幻劇場 兩個大男孩與老社區搏感情

他們的父親都是公車司機,他們的父母都放手讓孩子自己發展,他們都愛劇場,他們都想為台灣的劇場多做些什麼…他們的夢想,在一處糖倉,野蠻生長。
2022/9/26
文:邱祖胤/攝影:吳家昇

難以想像,一個深耕台北萬華舊社區十多年的劇團,如何與居民搏感情,一開始,他們打著「50元也能看好戲」的口號,吸引當地民眾觀賞,大部分的觀眾是一大清早就得前往市場工作的住民,卻看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欲罷不能,透過口耳相傳,劇團口碑在老社區發酵。 

不過也因為扎根扎得深,在劇團差點撐不下去的關鍵時刻,社區民眾給了他們撐下去的力量,不只用行動支持,也用活動及合作的方式,讓劇團的用心找到著力點。

現在,他們又在一處歷史建物推動新計畫,把擁有近百年歷史的糖廠倉庫打造成劇場,老社區有了新活力,小劇場也為這座城市帶來新希望。

兩個台北長大的孩子,40歲未滿,卻擁有歷盡滄桑的老靈魂,拚了命尋找這座城市與社區的連結,他們要用劇場的力量,為這座城市帶來無限可能。

他們是曉劇場的創辦人,一位是鍾伯淵,一位是李孟融。鍾伯淵在北投出生、長大,李孟融是台北人,從小就熱愛戲劇藝術的兩人,高中時期因為一場戲劇營隊而認識,一路相約報考北藝大,然後在大二那年便成立劇團,一路走到今天……

鍾伯淵(左)與李孟融從高中相識培養的默 契,兩人各司其職,為曉劇場開創出不一樣的劇場之路。(攝影:吳家昇)

 花樣年華戲劇節 理想萌芽

採訪當天,一身白衣、高大自信的鍾伯淵正在跟團員商討排練的細節,不過才轉身坐定,談起如何從最初走到今天這一步,彷彿又回到20年前的「花樣年華」,鍾伯淵的眼神綻放著光芒。

「我在北投長大,小時候就看了許多酬神的野台戲,但當時也不會覺得自己以後就要走這條路,高中時期參加戲劇營隊,認識孟融,他說他要考戲劇相關科系,我反正也不知道要考什麼,就也跟著考進北藝大戲劇系,後來又想,既然念了戲劇專業,如果沒辦法以這個專業為生,那我幹嘛念這個科系?我們就從那時開始自己創立劇團。」 

李孟融對戲劇的興趣則更早,國小時期就開始,當時校區的社區發展協會理事長,是他很要好的同學的爸爸,找了一些劇場界的人士來為孩子們上課,李孟融從這裡奠定了基礎及興趣。

 有趣的巧合是,鍾伯淵跟李孟融的父親都是公車司機!

鍾伯淵父母的「百科全書」餵養他,養成他遇到問題自己找答案的習慣。(攝影:吳家昇)

 從百科全書找答案 自我挑戰

鍾伯淵說,他的父母親雖然都只有小學學歷,「他們不知道怎麼教小孩,只能限制我一天只能看一小時電視,不允許我出去玩,唯一允許的事是去圖書館,所以小時候的記憶就是一直去圖書館借書,我還記得圖書館的借書卡一次只能借5本,看完了再去借。」

鍾伯淵說,後來爸媽還買了一套百科全書給他,叫他有問題自己上去找答案,「後來就養成我自己的習慣,如果遇到問題,就自己去找答案。只要跟家人吵架,就把自己埋到百科全書裡,翻到第幾本、第幾頁,外面的世界與我無關。」 

鍾伯淵說,他後來考上戲劇系、決定走這條路,爸媽都是事後接收到,也沒有反對,就順著他發展。對於父母放牛吃草卻又有些章法的教養方式,他其實心存感激。 

李孟融則說,父親以前是公賣局送貨的駕駛,退休之後還是找相關工作,後來便成為公車司機,很巧的是剛好是跑往北投的路線,「每次跟伯淵聊到這段就覺得很妙,我們兩個的背景都有些相似之處。」

 「但我媽比較不同的是,她很願意讓我嘗試各種事情,比如讓我學奧福音樂(音樂教學系統)、打擊樂,我也學吉他、溜冰,國小又有許多體育專項,像是打桌球、練田徑,都能參加全國賽,直到國中接觸話劇,興趣重心才轉移,一直到高中都在混劇團。」

李孟融興趣多元,最終定情於劇場,一路走來有他的執著與理想。(攝影:吳家昇)

高中夥伴技癢難耐 曉劇場降生 

因為「花樣年華青少年戲劇節」,兩個熱愛戲劇的高中生終於相識,鍾伯淵在李孟融的邀請之下,去看了北藝大畢業製作相關演出,「那個程度已經非常專業,不論是道具、布景,還是演出風格,都是專業等級,這讓我意識道這個領域是有可能成為我未來的出路。」 

2004年,鍾伯淵與李孟融雙雙考進北藝大戲劇系,2006年就成立「曉劇場」,鍾伯淵說:「當時那群高中時期一起做戲劇社的朋友,說他們『技癢難耐』了,他們想要做戲了,大家吆喝一聲就全部聚在一起了。但既然要做戲,如果沒有自己的團,會滿可惜了,就決定自己來立案。」 

鍾伯淵說,雖然是初生之犢,但正式成為立案劇團之後,才發現每年都要有一檔製作,如果沒有的話,可能就會被撤案,「現在回想起來,其實都是憑著一股幹勁,像是既然參加戲劇社時,就想參賽,而且一定要贏;既然念了戲劇系,以後就一定要以這個為生,不要浪費4念的時間;立案成立劇團了,就會思考,一定不要半途而廢,我們的未來會是什麼?五年後、十年後會是什麼樣子?」

劇團取名「曉劇場」,李孟融說有點意外,「曉劇場」是「小劇場」的諧音,相對於「大劇場」來說有更多的實驗性跟可能性,但如果用大小的「小」,「會不太知道我們在幹嘛」,所以就用了「陽明春曉」的「曉」字,象徵陽光無所不在,「因為有陽光,所以才有影子,我們可以看到概念跟作品、戲劇跟真實之間的對話空間,這也是劇場最美好的地方。」

鍾伯淵(右)與李孟融在「萬座曉劇場」。(攝影:吳家昇)

尋找劇場的窩 從士林到萬華 

劇場的窩,第一年一開始是在學校,第二年租用士林文林北路的排練場,鍾伯淵說:「很感心的是,2007年雖然大家都面臨畢業的壓力,很多人為了讓劇團能繼續撐下去,或是申請延畢,或是延遲就業,到了2008年我們才開始找新的排練場。」

李孟融說,也是因為文林北路的排練場,讓劇場開始創造一個可以好好演出、好好創作的空間,而在此之前的排練,除了學校之外,可能就是某位團員家裡的客廳,或其他暫時性的地方。 

李孟融說,當時劇團剛好推出「曉戲節」,訴求「50元也可以看好戲」,排練場不只是拿來排練,還可以演出小品,讓一般觀眾花50元就可以來看戲,吸引了許多朋友來看戲,至今還在支持「曉劇場」。 

「我們也是從那時開始思考,我們不是一個一年只做一齣戲的團,我們是要變成一個專業的劇團,在找第4年的場地時,我們就確定是要找固定的空間,是一個能讓我們一直做下去的場地,所以『曉劇場』第4年,車就搬來萬華。」 

劇場的魅力無法擋,曉劇場從社區出發,拉近觀眾與劇場的距離,珍惜每一位觀眾的感動。(攝影:吳家昇)

 和平西路三段公寓的地下室,是「曉劇場」進駐萬華的第一個據點。當時會找到這裡,一來租金比較便宜,加上李孟融的父母早年曾在萬華開洋菸酒店,有很多朋友住在萬華,透過李孟融父親的關係,找到這處空間,「大約11米乘以6米左右的空間,我們在這裡鋪了地板,裝了鏡子,打造了我們第二個排練場,也在這裡辦了第二次『曉戲節』。」

 鍾伯淵說,曉劇場進駐萬華公寓地下室之後,變得愈來愈瘋狂,「很多人來到劇場會疑惑,我不是來看一個公寓看戲嗎?為什麼會有旋轉舞台?」

曉劇場不只在小小的地下室搭建旋轉舞台,還打造水池,讓演員在水中演戲,「演一演,水池的水就開始漫出來,往觀眾席漫……」鍾伯淵提起這次改編作家張曼娟短篇小說的戲,記憶猶新。

鍾伯淵說,曉劇場從這裡變得愈來愈瘋狂,也許是因為擁有自己的主場,也許是因為老社區的能量,「鬼故事系列(夏日微涼夜話)」就把劇場弄得像個異世界,下來地下室看戲的觀眾常常會感到驚喜,以為會看到不一樣的戲,結果是這麼不一樣,「曉劇場透過曉戲節,累積了許多忠實觀眾。」

李孟融補充說明,「夏日微涼夜話」從2009年開始,大概有3、4年期間,每個暑假都推出表演,從一個禮拜只演4場,到一個月16場,後續還參與台北藝術節,改編成「密室逃脫」沉浸式劇場,作品還移到台南藝術節演出,甚至遠赴東京藝術節演出。 

也因為「曉戲節」的關係,萬華在地的民眾開始對這群年輕人感到好奇,李孟融說,第一年辦「曉戲節」開始進行宣傳,社區居民拿到傳單就直接問:「你們是誰啊?」然後一些婆婆媽媽、社區大學的學員會來場戡,開始執疑怎麼會有這樣一個劇場?還問:「你們是搬歌仔戲嗎?(台語)」

萬座曉劇場前身為日治時期「台北製糖株式會社」建築之一,2003年由台北市政府指定為市定古蹟「糖廍文化園區」,由台北市文化局進行修繕後,糖廍文化園區B倉委由明華園戲劇總團進駐,2019年起由曉劇場負責經營。(攝影:吳家昇)

「當時我們推齣戲叫《名為母者》,附近有些商家會來看我們的演出,他們看完都哭得好慘,演員下台後還要安慰他們才不哭,我們跟觀眾的關係變成不只在演出當下,而是從接待開始,到下戲之後的閒聊,創造了我們跟在地、社區觀眾密切的關係。他們把我們當成朋友,也會來看我們的演出。」 

李孟融分享這些在地居民感受:「他們會說,在這裡看戲,看到的人都很大(近距離的關係),但到別的地方或劇院看戲,看到的卻是指甲人(台語)。」 

這個公寓地下室的劇場,最多容納60位觀眾。曉劇場從這裡出發,始終珍惜這60份感動。

鍾伯淵說,他們也會思考,真需要一個殿堂級、超級大的劇場嗎?「我們更喜歡的是人跟人之間的交流,做『曉戲節』的時候,所有演員在演出前,都會捧著仙草茶、古早味餅乾歡迎觀眾,然後開始跟觀眾聊天,透過這個關聯,直到演出前五分鐘,演員才慢慢下去做準備,當觀眾看戲時,發現演出者的表現跟之前與他們互動的人完全不同,他們會知道這些表演者是有一定的功底,會知道演員的能力在哪裡。」

鍾伯淵說,大的劇場能給創作者有很大的發展跟實驗的空間,「但對觀眾來說,我們希望他們永遠都能近距離感受到戲劇及肢體的能量。」 

鍾伯淵與李孟融打造曉劇場,希望觀眾永遠都能近距離感受戲劇及肢體的能量。(攝影:吳家昇)

不過「曉劇場」並非一路平順,出色的演出及戲劇節的規畫,雖曾一度取得文建會、文化部的扶植團隊補助,然而一旦補助沒了,一切又回到原點,跟大部分台灣劇團所面臨的困境一樣,又要重新尋找資源。 

李孟融說,曉劇場最慘的時刻,是社區救了他們,從2010年到2012年,曉劇場接受文建會的扶植計畫,「國家一年給你80萬,給了3年,第4年沒有,這是最可怕的,因為你所有的成本都在往上提升,突然無以為繼了。」 

還好因為那幾年「曉劇場」跟萬華的密切連結,跟社區做了許多「曉計畫」,包括社區農耕班、戲劇課,甚至一些沉浸式劇場的演出,「因為這些課才讓我們繼續活著,留在萬華。它的經費來源可能會是都更處、不同的組織,如果我們前面沒有做這些扎跟或努力,可能就倒了。」 

李孟融說:「曉劇場跟其他劇團比較不一樣的可能是,我們花三分之一的時間經營在地,三分之一時間進行創作,其他時間做國際交流,最後整合在一起。我們在國際舞蹈節可以清楚看到這些能量,在地有這麼多空間可以整合,地方組織或小商家願意支持我們,我們跟產業的結合很強。明年又會有很多的國際的節目會進來。」 

李孟融說:「難得的是,因為我們有了場館、空間,才能把這些版圖做得比較大,如果我們還是回到過去跑單幫的方式,一年做一場演出,租排練場,我們可能永遠都做不到這一步。」

曉劇場2019年成為糖廍文化園區B倉的經營團隊,除了修繕老建築外,並充分利用內部空間,打造成一處劇場。(攝影:吳家昇)

進駐糖廍文化園區 打造「萬座曉劇場」

到了2019年,曉劇場迎來另一個新的契機,也差點成了危機。位在萬華大理街糖廍公園的百年老建物,歷經老字號歌仔戲團「明華園」的進駐與耕耘,階段性任務達成,台北市文化局透過辦理老房子計畫,公開徵求糖廍文化園區B倉的經營團隊,隊,明華園戲劇總團將機會謙讓給曉劇場,「萬座曉劇場」在此誕生。 

萬座曉劇場前身為日治時期「台北製糖株式會社」建築之一,2003年由台北市政府指定為市定古蹟「糖廍文化園區」,由台北市文化局進行修繕後,糖廍文化園區B倉委由明華園戲劇總團進駐。

不過受限於「修復再利用計畫」行政流程與龐大經費缺口,原以為只要半年修復,曉劇場卻走了3年,但也幸運地閃過疫情。 

鍾伯淵說,曉劇場走了將近18年的路,一直都在尋求新的突破,也因為十多年來一直跟社區走在一起,他們才有信心及勇氣跨出「萬座曉劇場」這一步。 

鍾伯淵說,包括法國陽光劇場、丹麥歐丁劇場、碧娜鮑許烏帕塔舞蹈劇場等,許多優秀團隊都從在地積蓄能量,在國際發光,這也激勵曉劇場的夥伴們決心不做劇場遊牧民族,努力創造一處屬於劇團的家。

曉劇場從「曉戲節」、「艋舺舞蹈節」走到「萬座曉劇場」,為這座城市與社區留下滿滿的記憶。(攝影:吳家昇)

鍾伯淵說,「萬座曉劇場」是一處擁有200人座位的小劇場,它可以當成排練的場地,也可以作為正式演出之用,今年4月正式開幕,結合之前曉戲節的經驗,正式與本地的觀眾朋友見面,「希望未來可以從萬座曉劇場連結牯嶺街小劇場,再到國家兩廳院,打造台北的表演藝術看戲走廊。」

這是一則很長的故事,用曉劇場自己的方式,持續演了18年,他們從幾個熱情的學生出發,一路跌跌撞撞,一路狂飆吶喊,從一開始就緊密的跟老社區結合,從在地找靈感,從社區培養觀眾,讓屬於自己的創意,從這片土地裡野蠻生長。 

「曉劇場」走到進駐百年糖倉、將老建築改造成新劇場這一步,並非偶然,因為他們熟悉這裡的一切,知道在戲劇理論、前衛創意與形形色色的觀眾之間,永遠都需要情感連結,而他們擅長的正是以十個、廿個到一百個觀眾為基礎,慢慢跟他們培養感情,慢慢說出屬於他們的故事。 

「萬座曉劇場」,今年第一年,這戲,讓我們繼續看下去。

「萬座曉劇場」是一處擁有200人座位的小劇場,它可以當成排練的場地,也可以作為正式演出之用。(攝影:吳家昇)
鍾伯淵(左)與李孟融大學時代創立「曉劇場」,試圖尋找劇場的無限可能。(攝影:吳家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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