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桃園火車站下車,可以不走大馬路,穿進曲折小巷,經過炸油條老店,傳統工法製作的手工麥芽糖店;穿過嫁妝街與金飾店,旗袍訂製店與金紙銀紙店;穿過大廟景福宮與四層樓高住宅特有的後巷,米倉劇場以一種灰撲撲的低調,赫然現身眼前。
米倉劇場位於桃園市藝文中心點,由87年歷史的榖倉空間所改制,地理位置串接著桃園的過去與現代,也是常民生活文化底蘊深厚之處。
米倉劇場原名為「桃園郡米穀統制組合倉庫」,位於桃園市桃園區,鄰近新生路 165號桃園區農會。日治時期昭和11年(西元1936年),配合當時的《米穀自治管理法》,興建了三棟米穀統制倉庫,作為收購米糧儲存用途。一開始日本糧食過多,於是希望穀物先置放在原產地,需要時再互為流通,也可以調節穀物流通及價格。但到了二戰後期,糧食非常短缺,糧倉儲存的功能也逐漸消失。
這三棟建築都是雙坡式屋頂,壁體採用磚造,其中兩棟建築採用防潮壁,是建築特色之一。建築內部之大跨距屋架為日治時期倉庫建築特色。這幾棟倉庫除了作為穀倉之外,也曾經作為麻袋倉庫,當時經常雇用婦女在走廊縫補麻袋,倉庫中還留下當時「糧食局」與「雜糧袋」等鏤空刷印字版,記錄了常民生活史。
2017年3月經由民眾提報,啟動了文化資產保存的歷程。經歷多次會勘及商討,文化局於7月提送文資審議會審議,11月公告登錄為桃園市歷史建築,由桃園市文化局後續進行修復再利用,引進了劇場專業設備,活化成為內含150席觀眾席位的小型劇場空間。
提報民眾不是別人,是當地的文史工作者藍博瀚。
從小在桃園後站長大,藍博瀚大學念的是歷史系,研究所念了成大建築,專攻建築史,對於地方事務相當關心,「我知道這幾間倉庫一直都在,但因為功能消失,慢慢閒置,我很好奇的是如果這個建築是日治時代建造,為什麼如此的樸素,不像台北華山有紅磚屋瓦。」
藍博瀚回憶,過去旁邊的簷廊塌陷,為了周遭居民安全,只好用柵欄圍起來,視覺上非常不協調;再加上屋頂破掉,年久失修,漏水問題嚴重,後來只能存放肥料,做低密度使用。
藍博瀚一次進來踏查時發現,其實內部還算保存完整,於是他開始邊看邊研究,做社訪談,「我們訪問當年進去玩耍過的民眾,裡面除了麻袋裝的米糧之外,還有尚未裝袋還沒有輾過的米,用木框裝起來依序堆疊,就這樣一點一滴,慢慢理解倉庫發展的脈絡。」
2017年藍博瀚與夥伴提報「桃園郡米穀統制組合倉庫」為歷史建物,桃園市政府受理,開始找專家學者來現勘,藍博瀚也解答了自己的疑問,米倉劇場這麼素樸的外型,原來是1936年之後日本建造倉庫「模組化興建」的類型,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台北的「一號糧倉」。再加上到目前為止,日治時代存放米糧的倉庫只剩下這裡,「很多人也不知道,過去桃園是米產地,但到現在幾乎已經沒有空間可以見證當年的農業發展,這裡變得相對重要。」
整建之後的穀倉,建築物保有挑高空間及大跨距木屋架,牆上有計算米穀容積的標尺,利於空氣對流的通氣窗及屋頂上的黑瓦等,保存了桃園地區穀倉地域風貌。
民眾走進米倉劇場,可以看見拉門後的塗鴉,塗鴉上面寫著「延平戲院」及「赤崁戲院」字樣,桃托邦藝文聯盟理事長林岳德致力桃園地方創生事務,根據桃托邦的調查,民國80年代的桃園曾有20餘間戲院同時存在,「光是在米倉劇場附近就有6間,這是現在難以想像的繁榮景象。」
對於變成劇場,藍博瀚表示很支持,「這裡有農會跟市民活動中心,還有劇場,讓穀倉有更多可能性。」藍博瀚說,桃園舊城區沒有可以讓在地藝術創作者發揮創作的空間,這裡正好可以補足,「歷史建物活化可以有多元的形式,劇場孕育更多新創意,演出可以跟穀倉歷史做連結,也都會是不錯的嘗試。」
米倉劇場的整建,在其他城市都有類似案例,像是高雄正港小劇場、台北華山的烏梅劇場,都是由倉庫改建而成的小型劇場空間。桃園市文化局表演藝術科科長楊宗哲一路看著米倉劇場成形,他說米倉劇場在區位上是與居民生活很近的一個空間,過去也是農會儲存米糧的倉庫,「在活化再利用的過程中,我們也希望這是一個與周遭社群關係更緊密的劇場。」
楊宗哲說,在整修規劃的過程中,桃園區農會、西門里及永興里的里長也都有加入討論,希望未來相關的推廣活能讓附近社群可以一起參與,讓米倉劇場成為周邊居民願意多多親近的藝文空間。
阮亨利說,過去榖倉收集著農牧者的辛勞結晶,收藏在這裡,再分送到街頭巷尾,到每個家庭的餐桌,「現在米倉劇場也將蒐集藝術家的作品,在此孕育沈澱,最後送到觀眾的面前。」
「米倉劇場是過去的食糧匯聚中心,也會是未來孕育藝文的精神糧倉。」阮亨利說,當初在思考的時候,認為過去榖倉功能是蒐集著各地運送來的榖物作物,到這裡精鍊與保存,再從這裡運送到常民餐桌。87年後的今天,米倉劇場也將用同樣的方式,串連桃園各地的文化,藝術家在這裡透過淬鍊與沈澱,烹調出反映當代,映照時局的精神食糧,進入觀眾的視線。
阮亨利當時在命名時,選擇了米倉劇場,那是他對於年輕時候的自己記憶特別深刻的生命歷程。「大一時我在台北聶魯達咖啡打工,後來跟著老闆開了另一家店,那家店店名就叫做米倉咖啡。」阮亨利說,那是他生命中感受到藝術魅力的時刻,也讓他之後決定從事表演藝術及文創相關產業工作。
「那時真是窮啊!」阮亨利回憶,當時去打工是時薪75元,做到關店,但是每天都覺得大開眼界,從紀曉君到陳建仁彈吉他在露台唱歌,詩人鴻鴻到小說家鍾文音讀詩,太多劇場界的人在那裡進進出出,互相討論,互相取暖,林生祥到吧檯說:「我要一瓶台啤」的聲音猶在耳邊,大大樹音樂的鍾適芳帶著國外歌手來喝咖啡做交流,這些都讓阮亨利非常著迷,「那是一種對藝術徹底燃燒的生命力。」
阮亨利除了上課,幾乎都泡在米倉咖啡,但是當時店長薪水也才2 萬,他拿時薪根本養不活自己,也不願意回家跟爸媽伸手,阮亨利就去重考補習班打工,空檔再回咖啡館開店或關門,「當時補習班時薪110元,找到一個學生來補習就有2500元,我那時寧願出去賺錢,再回米倉咖啡。」阮亨利在咖啡廳從19歲混到26歲,但是內心富足,「當時這些人在咖啡館寫東西,你根本不知道這是誰,後來這些人出了唱片,導了戲,出了書,我才知道,那個曾經讓我著迷的力量是甚麼,原來一個空間可以產生那麼大的影響力。」
這次有機會為米倉劇場展開首營運,阮亨利也想像,這裡可以讓在地團隊來尬聊來發想來創作,「這裡就像國外的勞工劇院,沒有太多裝飾,一般民眾可以進來觀賞;這裡不會像象牙塔,但也不會充滿實驗感。」昔時米倉透過地面通風窗讓冷空氣進來,透過竹篾插在稻穀中,讓稻穀裡的溼熱空氣循環往上排出去;今日米倉劇場的各色表演也將驅動人們,進入劇場,感受一種心靈的美好循環。
楊宗哲說,米倉劇場坐落於桃園老城區,除了加入創意、自由、跨界的演出之外,也會將舊城區納入演出範圍,將表演活動融入舊城空間,例如老街、廟宇、日式宿舍等舊城區裡具歷史感的空間,讓演出不僅在劇場內,也會在各種非制式的空間,訴說桃園舊城的故事。
舊城區與新城區的發展,存在建設資源的相互競爭,舊城區如何停止沒落,重獲新生,阮亨利與團隊讓米倉劇場作為一個中心點,讓藝術能量向四面八方開展,「整個城市都可以是我們的劇場,來這裡可以沿途看戲,欣賞廟宇,吃在地小吃,逛創意市集,如同用藝術插秧,長成屬於桃園的藝術生活。」
2022年10月正式開幕,開幕演出安排了針對桃園老城區,全新製作的街區漫步型演出「尋戲記」,走到米倉劇場可以看見栢優座「三岔口-栢優群伶狂獻版」、A劇團「阿卡的兒歌大冒險」等27場表演,再加上「厝米」生活市集、劇場工作坊、展覽活動。平時除了工作坊之外,也將與里長跟學校合作活用劇場空間,讓藝術繼續延續著米倉的空間新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