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J.Wu／喜歡音樂這件事，肯定會世世代代傳下去

目前台灣嘻哈音樂檯面上當紅的人很多，很像現在流行的手機卡牌遊戲裡的卡池，有很多不同的角色。

饒舌歌手就像卡池裡的卡片，每個角色的技能都不同、功能也不一樣，因此，程度當然也不一定，從最差的D級卡到最強的SSS級，每個水準都有。但這卡池裡有一種人，不管他的名氣如何，基本上他一定都有A級以上的實力，那就是在幕後替歌手製作的音樂人們。

J.Wu就是這種人，一般人對他可能很陌生，但華語嘻哈樂迷一定都聽過他的作品。J.Wu是資深音樂工作者，很多嘻哈音樂專輯上都能夠找到他的名字，他的故事開端和台灣嘻哈音樂的源頭，是在同一個時間。

有音樂就有嘻哈

訪問約在他家社區大樓會議室，是個溫馨的地方，暈黃的燈光、方正的桌椅，還有一組寬大柔軟的沙發。穿著連帽外套的J.Wu說，他現在是個宅男，很久沒有出門了。

已經讀了他的資料幾遍，也在網路上來回搜過幾次他的生平，訪前在腦海中試著捏塑J.Wu的模樣，這人可是替熱狗和大支做過他們各自的第一張專輯，還有一個不太尋常的名字，若非三頭六臂，肯定也頭上長角，一站出來，就是華語嘻哈的活歷史。

跟J.Wu約訪的時間是晚餐過後，稍早才跟《參劈》的林老師（林浩立）在新竹聊了整個下午，趕回台北，團隊的人疲態都在臉上。J.Wu領眾人進門時，聽到林老師，很開心的說，「我好久沒有見到他，應該有十幾年了。」久未接到遠方朋友的消息，J.Wu看起來滿臉歡喜。

他很少接受採訪，氣質和刻板印象裡的嘻哈人差異極遠，看起來十足和善，笑容可掬。開始前他拿起手機，禮貌詢問是否要把手機調成靜音。是不是大家對嘻哈音樂人的刻板印象都太過了，或者是，到底他是誰？是怎麼開始幹這行的？

「這個要講到國小，我國小的時候，那時候是卡帶時期了。」他開始思索，回應帶著台語講太多後才有的華語腔，很溫暖的嗓音。J.Wu說，他從小喜歡跳舞的東西，因為這樣，他小學五、六年級時開始聽西洋音樂。那時在電視聽到一首曲子，讓他很震動。

「金頻道，我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應該沒有，一個外國主持人，就是他們在介紹國外的Billboard的排行榜。」他說，那是他最早接觸到那類音樂的媒介，「從那邊開始聽，然後記得那時候流行歐洲舞曲。所以我聽的第一首歌，我還記得叫做Haliday rap，是Sample那個Madonna的歌曲，做成一個饒舌歌。」那首歌是來自荷蘭的嘻哈組合MC Miker G & DJ Sven在1986年推出的，當時在歐洲獲得很大的迴響。

台灣第一個嘻哈派對

國小時覺得那種音樂很好聽，但年紀太小也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後來大學讀世新資管，其實跟音樂沒什麼關係，可是就是很愛音樂，所以假日的時候去打工就去夜店，我那個時期有下午場、有假日場，六日的下午。剛好我就遇到一個DJ，他有在教課，然後我就去跟他學，之後學了一個多月，自己在家就學會。」

這種人一般都會被稱為天才，J.Wu謙稱自己只是音樂聽的早。但實情不是這樣，DJ技術在現在能夠透過電腦程式、串流音樂平台去輔助，可是早期還在放唱盤時，DJ排好了歌，桌上擺兩個唱盤機，在每首歌曲間得透過人工方式去接歌，絕對不是容易的技巧。

DJ歲月（J.Wu提供）

後來他也成了夜店DJ，開始在夜店放歌，而且他有一項特異技能，「那時候台灣的DJ很少在放歌的時候，唱Rap在帶動...我也寫一點簡單的英文歌詞帶動，老闆就很喜歡。」再後來，他在夜店裡認識了DJ Chicano（DJ光頭），兩人因為聽的音樂類型相近，氣味相投成了好友。

DJ Chicano目前還在推廣放黑膠唱盤的DJ技術，他在90年代時的西門町開了家服裝店叫杜比斯，聚集了一群愛跳舞、愛塗鴉、愛嘻哈音樂的人，包括J.Wu、知名藝人張兆志在內，很多台北早期玩嘻哈文化的人，都把那個地方當成據點。

Youtube上有支2012年上傳的台灣嘻哈歷史紀錄片《Back in the days-回到當初》，找了很多人聊90年代台灣的地下嘻哈文化，街舞、DJ等早期的發展。DJ Chicano在片中被稱為台灣最早期的OG，片中很多人講起DJ Chicano這個名字，不用細看都感覺到了眼裡的敬意。紀錄片中DJ Chicano回憶，因為去日本看到了嘻哈派對，覺得台灣都沒有，所以回台後搞起了地下嘻哈派對。J.Wu說當時他們跑去跟夜店談，「週日他沒營業嘛，白天我們去租下來辦派對。」邀來舞團，他們放歌，那就是台灣最早的嘻哈派對。

既然是台灣DJ的OG級人物，J.Wu後來會去幫熱狗和大支做音樂，其實好像也不是太難想像，J.Wu哈哈笑了起來，「我本來想去鴻海。」他在1998年去當兵，2000年退伍時，因為資管背景應徵了好幾個相關工作，也都錄取了，其中包括鴻海。但當時J.Wu也已經與魔岩音樂的大馬戲團音樂工作室接上了線，有人徵詢他有沒有意願製作熱狗的專輯，掙扎隨之而來，「可是我也很喜歡音樂，那不然給自己一年的時間好了。」這一踏出去，就是20年，他成為華語嘻哈音樂幕後的最大推手之一。

2018年金曲獎時名為「台灣有嘻哈」的串場表演，表演製作人J.Wu（左二）與表演者歌手熊仔（左一）、葛仲珊（中）、麻吉弟弟（右二）、葛西瓦（右一）合影（J.Wu提供）

主流與非主流的界線

J.Wu說，早期做嘻哈音樂真的很開心，「我覺得魔岩的文化還蠻自由的⋯⋯我們在一起工作，跟藝人一起工作，其實真的蠻像Family，沒有說特別一定要規定他怎麼樣、怎麼樣⋯⋯而且其實熱狗的詞好像也給他改什麼，就原汁原味了幾乎。」魔岩的那兩年，他與大支和熱狗，還有黃崇旭、小四（司惠元）等人，大家都玩在一起，音樂做得很爽快，沒有太多拘束。

但是主流唱片市場是另一番風景，後來他曾幫潘瑋柏做過〈有話直說〉、幫S.H.E.製作過〈中國話〉、〈十面埋伏〉等歌曲，只不過，非主流的唱片公司並非真正在推廣嘻哈音樂文化，「當時我覺得他們沒有想要做什麼嘻哈歌手，他們只是想抓饒舌的元素，因為對他們來講，饒舌還是有一點潮，想把一點點這個元素放在他們的音樂裡面。但他們不是想要把歌手定位成，喔，他就是一個Rapper、嘻哈歌手，因為他們覺得純嘻哈也沒有市場。」

魔岩唱片時期饒舌歌手黃崇旭Witness（左）與J.Wu（J.Wu提供）

當時台灣的饒舌音樂，周杰倫已經唱紅了，主流唱片市場確實嗅到了饒舌的商機，這讓所有的流行歌手都開始饒舌了起來。J.Wu說，「流行音樂的唱片公司還是會想要求變，置入一點點 rap的元素，讓歌曲也有一點不同的感覺。」主流市場對於饒舌元素的青睞，以及本格派如熱狗、大支等嘻哈歌手不斷地把歌曲推出來，還有當時地下如顏社的迪拉、蛋堡，以及其他的嘻哈團體的活動，終於讓嘻哈音樂這個類型，被越來越多華語聽眾注意到。

J.Wu說，嘻哈音樂本質上還是與主流的饒舌歌曲有差異。嘻哈音樂很多是使用取樣（sample）的技術，像他做熱狗的第一張唱片，很多都是取樣；直到大支那張《舌粲蓮花》時，才開始比較多是自己去彈、去配出來的。他認為嘻哈音樂在一開始進不了主流市場的原因很簡單，因為旋律上基本的不同，早期很大部分的嘻哈樂後面都是Loop的概念，或是取樣的技術，「主流的話，你可能要安排段落讓他高潮迭起，可能要越來越嗨一點，所以配唱上會不太一樣。」

J.Wu說，嘻哈音樂本質上還是與主流的饒舌歌曲有差異（J.Wu提供）

「我覺得以編曲音樂來說，差異還不大，主要還是題材，你講的東西。」J.Wu說，歌手在寫詞時，基本上都拿生活周遭的東西來談，在這一點上，嘻哈歌手跟主流音樂就可以看到差異。他抓了抓頭說，但其實哪一種都沒關係，畢竟得要有人聽。「你看現在流行Trap，全世界都差不多，可是講的東西可能會不一樣，因為你生活在不同的國家。」背景脈絡不相同，歌曲呈現出來的感覺當然就會有差異。

「我覺得就像我一直喜歡聽90年代，那種就很單純，現在音樂就是很多效果器在玩，然後vocal很多，就變得比較複雜，現在的音樂就是你乍聽很爽，可是好像留不住什麼東西。」

喜歡音樂，年輕人都是那樣的

5、6年前，J.Wu遇到了職業倦怠期，「就覺得想要休息，沒有要放棄啦，只覺得那段時間，一直在做一樣的事情就對了。沒有什麼熱情，熱情不見了，變上班族那種。」這種時期總是令人惶恐，J.Wu想起了唱歌這件事。

J.Wu在很多首歌曲中，都有獻聲合唱，「我還蠻喜歡唱歌的啦⋯⋯因為都幫別人唱中間，如果自己唱會不太一樣，我自己想要的東西。」接下來的日子，他想要做做自己的音樂，但不知為何，聽起來感覺上像是想要回到當年的那個樣子，還沒什麼拘束的時候，「（東西累積）十幾年了，就是有時候我在家裡自己做Demo，然後我做一做可能會30秒、1分鐘就放著，這種東西很多，一、兩百個吧。」

他繼續說著，「年輕的時候是喜歡音樂吧，那時候熱情，我覺得那時候很好玩。其實我覺得現在資訊太多。像以前什麼都沒有，突然讓你吃了一碗比較好吃的排骨飯，就哇，好好吃喔，現在是每天都牛排。」

「我們當時在做，其實也沒想那麼多，就是喜歡這種東西，就再也沒有想要說我們要成為什麼，沒有啦，就是一群年輕人才20出頭。」J.Wu其實很相信，喜歡音樂這樣的心情，在每個世代都傳承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