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豬Porky臨終前想皈依伊斯蘭,飼養牠的伊斯蘭教士找大家討論,眾人才驚覺平常備受尊敬的教士竟豢養古蘭經視為不潔的豬!經過數天辯論,投票否決Porky有權成為穆斯林。教士該如何告訴Porky?有人也想跟教士去看Porky,是為什麼呢?這故事意料之外的結局將令人會心一笑。
宗教往往被認為神聖不可侵犯,印尼等國家更定有宗教褻瀆罪,但印尼新生代作家菲比.英迪拉妮(Feby Indirani)探討伊斯蘭真義的短篇故事集卻充滿黑色幽默,用詼諧的筆調深刻反省被錯誤詮釋的教義,並提出有力批判。
菲比2017年出版的「不是聖母瑪利亞」(Bukan Perawan Maria,暫譯),繼英譯版後,義大利文版在6月發行。她近期接受中央社記者電子郵件訪問時說,這是「魔幻伊斯蘭主義」(magical Islamism)的小說。
從小喜歡寫作的菲比說,作為讀者,她深受「魔幻寫實主義」(magical realism)吸引,因為在文學世界,很多事不是非黑即白,而是有很多寓意,這類充滿趣味的作品讀來不僅可解放想法、同時又刺激思考。
菲比在2013年離開記者生涯,成為全職作家。她曾任信任雜誌(Trust Magazine)、彭博商業周刊印尼版(Bloomberg Businessweek Indonesia)以及羅盤電視台(Kompas TV)記者,也曾在時代報(Tempo)擔任研究員,調查阿赫邁底亞教派(Ahmadiyah)穆斯林少數族群受到壓迫的處境。她曾獲得多項傑出記者獎項,到德國、澳洲等地參加交流計畫。
菲比表示,她創作這些故事的同時也保有了記者的精神,專注於挖掘與觀察事實,因為這可讓她的小說別具風格;尤其她探討的是宗教,「宗教有很多我們無法透過五官感知、卻仍相信的事」,例如天堂、地獄、天使、魔鬼、上帝等,理應有無窮無盡的可能性。
菲比說,她用「魔幻伊斯蘭主義」風格去談論平凡的日常,也談論信仰的神奇面,「擁抱所有看得見、以及看不見的」。她發現這類創作本身就有種魔力。沒讀過小說、只看相關新聞報導的人會誤會她嘲諷伊斯蘭,但當他們讀完並思考、消化後,「反應就截然不同」。
其實,「不是聖母瑪利亞」並不是菲比的第一本小說,而是她在處女作出版時隔11年後,才再度提起勇氣以宗教為題材的創作。
1979年出生的菲比,27歲出版第一本小說「布蘭的交響樂」(Simfoni Bulan,暫譯),講述的是1999年拆除當時東南亞最大紅燈區Kramat Tunggak、改建為雅加達伊斯蘭中心(Jakarta Islamic Center)相關的故事。該書除了遭保守、強硬派伊斯蘭團體批評,甚至家人也不諒解。
菲比說,她從沒想過放棄寫作,但這個經驗讓她選擇暫時不碰觸她最關注的議題,她擔心會讓家人蒙羞、傷心。
印尼多數人是穆斯林,作為多數的一份子,菲比常思考穆斯林如何對待少數,「我同意馬克吐溫(Mark Twain)說的:當你發現你是多數時,就是該停下來反省的時刻了」。她說,自我批判是很重要的,部分人對伊斯蘭的解讀刻意邊緣化女性,因此她很關切伊斯蘭對女性的觀點。
菲比說,透過寫作反思伊斯蘭的實踐方式,是她不斷追尋伊斯蘭真義的旅程。批評伊斯蘭的「布蘭的交響樂」出版後,她感受到反挫,她不否認自己也曾被質疑和害怕束縛,「上帝會不會因為我問這些問題而懲罰我?家人會怎麼想?會不會生氣?讀者會怎麼反應?會不會誤解?」。
她說,這個過程很有挑戰,但她從未畏懼。是什麼觸發她對伊斯蘭提出那麼多質疑?菲比說,應該是她所見的與她認識的伊斯蘭是「矛盾」的,「我從父母、兄姐那學到的伊斯蘭是理性的,任何事都是有道理的,但當我大約10歲或更小的時候,開始看到現實狀況與我的認知不同」。
菲比舉例說,她曾被告知穆斯林最好不要對基督徒說「聖誕快樂」,因為這代表承認耶穌是上帝(God)。她說,她了解耶穌是伊斯蘭的25個先知(prophet)之一,不是上帝,但她當時小小的心靈不懂「承認另外一個先知的生日,有什麼問題嗎?」
她更不懂在基督徒的大日子對他們獻上祝福有什麼不對,「伊斯蘭不是說要愛他人如同愛自己嗎?」她覺得這個禁令沒道理,她不在乎,繼續祝褔基督徒朋友「聖誕快樂」,「因為伊斯蘭的核心是愛與平等」。
菲比說,每當遇到這些「矛盾」時,她總是自問:「這樣有沒有道理?這樣公平嗎?」。她引述古蘭經(Quran)的經文所說的,「上帝比我們的頸動脈還接近我們自己」,她相信,只要獨立思考、理性決定,上帝會指引她做對的事,她只要忠於自己。
對菲比來說,以伊斯蘭為寫作題材也是文化尋根的過程。
她說,「不是聖母瑪利亞」這本書是出自於是她的「創作焦慮」(creative anxiety)。出生成長在雅加達的菲比說,雅加達是大熔爐,有好幾百個族群,但大家都使用印尼文,雖然她的母親來自蘇門答臘(Sumatra)、父親來自西爪哇(West Java),「我感覺不到自己文化獨特的根」。菲比急於尋找自己的根,也覺悟到答案就在伊斯蘭,探索伊斯蘭的傳統因此成為她的繆思。
菲比是從蘇菲派主義(Sufism)去理解伊斯蘭。她說,古波斯詩人魯米(Jalaluddin Rumi)等蘇菲主義的作品,以及聖訓關於妓女汲水給一隻快渴死的狗喝而獲上帝寬恕的故事都是她所喜愛的,「這類故事提醒我們,很多事不是表面看到的樣子。另外,心中有愛是最重要的」。
當她觀察到種種怪象,比方像是伊斯蘭的實踐愈形僵化、人們只注重外表看來是否虔誠、只在意個人利益而非公共利益、有越來越多教士發表歧視女性和少數的言論卻講得像是依據教義似的...等等,就急切地想寫下這些故事,提出許多「假如(what if...)」,鼓勵讀者展開更多思考的維度。
以穆斯林女性是否要戴頭巾(Hijab)或遮蔽身體部位的爭議為例,根據摩洛哥知名穆斯林女權運動者蘭拉貝特(Asma Lamrabet)的說法,Hijab在古蘭經裡並不是要用來蓋住頭髮的紗巾,而古蘭經對女性也沒有著裝要求,但穆斯林學者對這個議題有兩派解讀。
主張女性要戴頭巾者甚至恐嚇不聽從的女性死後會下火獄,若她們的父親、兄弟、丈夫允許她們不戴頭巾,也會下火獄。對這樣的威脅,菲比問:「誰說的?你們怎麼知道?難道你們去過火獄?」
菲比也想問,「假如天使和魔鬼跟你們想的不一樣?假如你信任的教士說的不全是真的?假如你憎恨的LGBT也在天堂,你還想去天堂嗎?」。她說,答案不比問題重要,「我想提醒讀者和自己,始終保持謙虛,而非自以為是」,因為伊斯蘭鼓勵信徒「開放、謙卑、擁抱彼此差異」。
近年隨著極端保守伊斯蘭勢力的興起,伊斯蘭也背負了污名。
菲比說,很多時候正是因為某些穆斯林自己錯解了教義,而導致非穆斯林的誤解。她相信伊斯蘭傳遞的是正義與平等,這是透過古蘭經闡述上帝啟示的先知穆罕默德(Muhammad)畢生追求的。
菲比舉例,很多人認為穆斯林女性有義務遮蔽身體,因為那充滿罪惡,如果有政府想實施伊斯蘭律法(Sharia Law),首先想到的是規範女性的穿著,將伊斯蘭窄化為對女性的性規範;實際上伊斯蘭並沒有要求女性遮蔽身體,而是認為所有女性都平等,不分社會階級。
伊斯蘭允許穆斯林男性娶4妻也被認為是女性地位低下的例子。但根據已故埃及裔美國伊斯蘭領袖哈斯奧(Maher Hathout),西元7世紀的阿拉伯半島因戰亂之故,有很多寡婦、孤兒,允許男性娶4妻是希望她們獲得照顧,男性若無法平等對待每個妻子就只能娶一個。伊斯蘭鼓勵的仍是一夫一妻。
菲比指出,外界誤會伊斯蘭倡導一夫多妻,實際上古蘭經強調的是男性要公平對待每個妻子。當時社會沒有限制男性娶多少個妻子,甚至可以繼承妻子,伊斯蘭想要終止這個現象。
菲比運用「魔幻伊斯蘭主義」交織虛構與現實,作品舉重若輕、充滿寓意。但當她要出版「不是聖母瑪利亞」之際,適逢前雅加達省長鍾萬學(Basuki Tjahaja Purnama)被指控褻瀆宗教,保守派批評菲比的書污辱、嘲笑伊斯蘭,也導致本來有意願要出版的主流出版商卻步。
創辦印尼時代雜誌(Tempo Magazine)的知名印尼詩人古納汪.穆罕默德(Goenawan Mohamad)為「不是聖母瑪利亞」寫序時指出,許多伊斯蘭社會在激進主義興起前都能接受13世紀蘇菲派土耳其幽默大師納斯爾丁(Nasreddin Hodja)諷刺意味十足的故事。當代印尼最能與納斯爾丁相稱的是在1999年至2001年擔任印尼總統的瓦希德(Abdurrahman Wahid),而菲比的作品與瓦希德一脈相傳,非常難得。有印尼媒體也稱菲比是第一位用戲謔方式討論宗教的作家。
這本收錄19個短篇故事的「不是聖母瑪利亞」出版後,菲比收到很多正面迴響,「事實上很多讀者都感同身受」,不時有讀者說她講出了他們對宗教的看法,她得知自己的作品如何感動了讀者,又啟發了他們不同的思考,「我認為這是最值得的部分」。
菲比相信說故事與藝術都能改變社會,她出版「不是聖母瑪利亞」時與許多印尼藝文界人士合力倡導「放輕鬆,它只是宗教」(Relaksasi Beragama)運動,用不同的方式呈現書裡的故事,鼓勵大家用開放態度接納對宗教抱持不同看法的人。
她今年9月獲得倫敦國王學院(University College London)數位媒體、文化與教育的碩士學位,同時間她也積極參與德、英、義大利等地的書展等活動,向國際讀者引介印尼文學以及她自身所追尋的伊斯蘭,期盼在全球關注伊斯蘭保守主義興起之際,開啟更多的對話與討論。
伊斯蘭在穆罕穆德創立後,產生不同流派。菲比說,非穆斯林認為伊斯蘭只有一種,這是最大的誤解,不同流派間有很細微的差異。菲比目前正投入創作「尋找穆罕默德」(Membubu Muhammad,暫譯),預計明年與「不是聖母瑪利亞」成冊出版,同樣也將用「魔幻伊斯蘭主義」的手法,帶讀者用輕鬆的方式,更進一步認識伊斯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