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寫妖怪自成一家的何敬堯初見面,他的頭髮稍長、分邊,像極日本漫畫大師水木茂的妖怪漫畫中走出來的鬼太郎,恰如其分為他所寫的奇幻作品增添了說服力。
何敬堯預計今年5月出版的《妖怪臺灣地圖》,探訪台灣各地妖怪景點,他分享日前的探勘,說平溪車站旁的菁桐古道附近有個「魔神仔洞」,洞前甚至立了木柱標明「魔神仔洞」,旁邊的一個石台上,則有一個女用皮包,上面蓋了片芭蕉葉,在人煙杳至的地方特別引人聯想。
民間傳說中,魔神仔就是一種誘導人類到山野間迷失的精怪,是否曾有人在此地失蹤,才會留下皮包?。故事沒有結局,留下繪聲繪影的氛圍,但藉由何敬堯說故事的節奏,可以想見投射到作品,創造出幻奇氛圍,充滿偌大想像。
奇幻文學被許多學者認為源自歐美文化,西方奇幻最早的概念要回溯到希臘羅馬神話故事,像是荷馬史詩在後來就被視為奇幻作品的濫觴。何敬堯認為,台灣民間文學來自各族群包羅萬象的傳說故事,內容兼容並蓄,但又有獨特觀點,形成台灣很重要的文化支撐性。
他舉例,像是「燈猴」的故事,是最早從中國崇信竹製燈具的器物神轉化過來的,在台灣經過在地化之後,成為獨特的台灣民間故事,或是像「觀椅仔姑」是以前女孩子喜愛的降靈儀式。或是像清末台灣台北大稻埕知名民間傳說「周成過臺灣」,投射台灣移民開發時期的特殊時代環境,反映鄉土地域文化的歷史。
又如孫元衡的《赤嵌集》,作者為清朝前期來台的遊宦,當時的台灣地景、氣候、人物在孫元衡筆下,絕大部分形同「瘴癘之氣」的魔境;孫元衡以帝國之眼看偏僻台灣的對立觀,帶有偏頗的文化歧視,卻提供何敬堯很多想像,認為孫是第一個說台灣是「鬼島」的人,開啟對台灣的魔幻觀察。
孫元衡的創作中,台灣山中雖沒老虎卻有巨大魔蛇,天空飛旋颶風同時,卻有碩大蝶怪在天空飛舞;種種充滿想像力的魔幻書寫,詭譎意象的幻異氛圍是成為奇幻文學素材的最好註解。
台灣是否有奇幻文學?何敬堯說,他不會急著去定義,因為更加急迫的是從自身的民間文學出發,從民間故事、神話傳說裡面汲取養分,作為想像的文學基底,透過創作把這些故事告訴讀者。
何敬堯認為,他生活在台灣,應知台灣事,更應該擁抱自身文化,於是他決定以台灣各地幻異的故事或想像,作為寫作的藍圖,構築他欲打造的幻異世界。
他筆下《妖怪鳴歌錄 Formosa》,利用小說中的魔幻世界觀,參考民間傳說,以輕小說的形式和通俗筆法去寫一個冒險故事,反應獨特的歷史觀。在小說中,何敬堯描繪民間傳說與唸歌藝術,讓台灣奇幻故事伴隨傳統說唱藝術的題材,放入作品的奇幻世界。
而《妖怪鳴歌錄》對於音樂的想像,是來自何敬堯的童年回憶,小時候對於天花板裡詭異獸聲的恐懼,變成了對未知的聲音想像,在小說裡,賦予聲音擁有魔力的設定。
何敬堯為了系統性介紹台灣各地的「妖怪」,大量蒐集文獻資料,編纂《妖怪臺灣:三百年島嶼奇幻誌.妖鬼神遊卷》,接下來還要出版下冊。書中蒐羅台灣從400年前(1624年)到戰後(1945年),橫跨台灣大航海時代、明鄭時代、清朝時代、日本時代的321年間,由西方人、漢人、日本人書寫台灣「妖怪」、「神魔」、「異譚」的文字記載。
這時,何敬堯小心翼翼拿起1923年出版的《生蕃傳說集》,這本書是佐山融吉、大西吉壽著作的書,由鹽月桃甫創作插畫,這是日治時期以原住民神話與傳說為主題的專書,書中有很多原住民神鬼、靈怪的相關故事,更特別的是,鹽月桃甫描繪原住民傳說的木刻版畫非常有特色,例如「太陽征伐」、「霧社靈樹」、「日月潭追逐白鹿」等等插畫。他說,這本年紀近百的古書,是他從日本的古書店蒐羅而來。
投入大量時間與精力編纂《妖怪臺灣:三百年島嶼奇幻誌‧妖鬼神遊卷》,何敬堯有兩個想法,除希望摘錄這些文獻,讓更多想要寫台灣奇幻或是幻想故事的人,能夠有素材讓內容更豐富,也寫出屬於台灣特色;另一個用意是期望越多厲害的專家學者一起研究這些民間傳說。
不過,很多台灣學者無法認同「妖怪」這個名詞,認為它是從日本傳來的詞彙,形容超自然的妖異現象。學者有疑慮,認為妖怪是日本文化影響的結果,並非本土民俗文化演繹而來。
何敬堯則認為,關於妖異存在的稱呼,可以參考日本經驗。若去了解日本社會中開始廣泛並通俗地講「妖怪」兩字,始於明治時代,所以日本真正地廣泛講「妖怪」這個稱呼,大約只有100多年歷史,在此之前,不同時代會有不同稱呼,例如「物怪」、「怪物」。
因此,何敬堯認為,也許台灣也能從「妖怪」這個舶來詞彙,重新定義台灣古往今來在神話、傳說、民間故事裡出現的妖異存在。因為每個不同時代可以為超自然存在進行不同的解釋,甚至使用一個新的稱呼。
面對台灣這些妖異現象的故事傳說,何敬堯認為,不能直接移植自日本解釋,根據《妖怪臺灣》書中的說明,他的定義是「妖鬼神怪」四個初步分類,包含妖精、鬼魅、神靈、怪談。
何敬堯感嘆,有次在場合中詢問大學生,有無聽過「虎姑婆」,對方坦然說不曾聽過這樣的民間傳說,他訝異於這樣民間文學的流逝,讓他更有動力繼續埋首於爬梳台灣的「妖鬼神怪」。
不過,對於台灣妖怪的想像,何敬堯說,自己還在努力研究中,仍然有很多不清楚的地方,盼望更多人一同摸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