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暗夜閱覽室》中的圖書館員主角瑪歌渴望的並非徜徉書海,而是認為這個平靜無波的場所是她金盆洗手的絕佳選擇──過去的她是個藉由護理師身分多次謀害病患的「死亡天使」,因事跡敗露而匆匆逃離醫院。只不過,冒名成為圖書館員的她仍然常默默注視那些年老、體弱、生活困頓的讀者,想著假如能用一管針筒讓他們離開人世、解脫痛苦,該會有多麼美好。
如此暗潮洶湧的角色心理與故事情境,只是《暗夜閱覽室》的開頭。我們已經知道瑪歌這位兇手的犯行、動機和藏身處,讓人忍不住繼續看下去的懸念是:她真的能洗心革面嗎?她會暴露身分、為所作所為付出代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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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閱覽室》
當有人走向櫃檯時手裡沒拿著書,就代表他們有疑問,一個我不確定能否回答的疑問。我試圖拿出我當護理師的專業,可是一個護理師在圖書館裡沒什麼用處。當然,我本來就不該是護理師,誠如我的履歷所言,我應該是「經驗豐富的圖書館助理」。於是我盡可能地偽裝,而如果麗茲、娜絲琳或伊芳逮到我的失誤,我就會說我待的上一間圖書館使用的系統完全不同。她們接受了我的無知,甚至欣然面對。她們無止盡地原諒我、善待我,迅速出手相助,從心生怨懟的讀者面前拯救我,不過大部分的讀者對我也很有耐心,說我的笑容很美,或說我的笑聲很有渲染力,即使我沒能幫上他們的忙。他們以我所聲稱的名字喚我,這讓我覺得自己被看見。嗯,以最安全的方式「被看見」;當然,他們認為我是瑪歌,或是芬奇小姐,不是珍。
瑪歌努力不停留在從前,這對她沒有益處。她被誤解了,她會邁步向前。
我已經發現,關鍵在於要保持行動力,不管我身在何處,永遠都要持續往前走,儘管有時是在兜圈子也無妨。
我一有時間就去清掃電腦走道、用臀部推著空椅靠攏、將一疊疊便條紙和每個
查詢站擺放的短鉛筆排整齊。今天我做這些例行工作時,一位皮膚皺皺的老年人身子倚向後方,叫我過去,他悲傷的雙眼閃爍著死亡將臨的訊息,他需要擁抱──而且很可能需要泡澡,這個念頭在我心中劇烈拉扯著。
「小姐,妳能幫幫我嗎?」他問。我走到他身邊,我的臉湊近他的臉,望向他
的電腦螢幕。我聞到他身上酸臭的氣息,衣服久未清洗的異味,但我絲毫沒有瑟縮。我用鼻子深深吸一口氣,讓他知道我並未因此退縮,一點也沒有。「螢幕不動了。」他說。我按下幾個按鈕,來回切換滑鼠,然後嘆一口氣,說:「我們得把這東西關機,然後重新開機。」我告訴他。「有時只要這樣就會恢復正常,你不用擔心。」我讓螢幕轉黑,接著按下電源鍵,讓電腦重新開啟。他的臉亮了起來,猶如見證了神蹟。「小姐,謝謝妳。」
「不用客氣。」我用眼神擁抱他,探究他可憐的內心深處,然後放開想像中的雙手。
我有感覺到一股挫折嗎?
有。
那雙眼睛懇求著我幫忙。我想幫忙──以我從前慣用的方式。然而我已經把最後那間醫院拋在腦後了,而且這就是我該做的。不,這不是「應不應該」,而是事情就是如此。瑪歌並非活在某個想像中的世界,幻想珍在其中還繼續做著自己的例行工作。瑪歌活在真實世界之中,活在圖書館裡。為了證明這件事,我抓起一疊書拿去上架歸位,告訴娜絲琳我一會兒就回來。可是當我找到節奏──找到每本書的位置,將書插進書架中──醫院的畫面又悄然復返,滲進我的心:在宛如蜂巢的加護病房,我曾寄居在平靜無波的夜班王國裡。我會來回漫步,在這光滑的地板上幾乎是用滑步行走,檢查一個個病人的脈搏,用我溫暖的手輕貼在某個睏倦的患者頭上。往下傾身,感覺臉頰或嘴唇上那微弱的氣息。
儘管是在這樣的寧靜之中,混亂仍可能爆發。騷動降臨之時,縱使周遭充斥著匆匆的腳步聲與粗喊著下指令的聲音,但那一瞬間,我會發現自己站在一位病患的床邊,保持冷靜,輕撫著受苦靈魂的額頭或雙手,溫柔地予以安撫,穩定地把東西遞給醫生,同時直視著每雙驚懼的雙眼。我會對他們示以容光煥發的臉色與天使般的笑顏,而他們會緊緊攫住不放,將自身的靈魂攀附於此,有時他們會以削瘦的手爪攫住我的臂膀,是真的出力緊鉗,而我任由他們這麼做。他們需要我。我是他們眼前活生生的聖者,他們的護理師。就算我救不了他們。即使,在那一刻,沒人救得了他們。
「那些死掉的人才是幸運的。」有次我對護理長唐娜說,我視她為朋友,我親近的朋友,也是我這輩子最好的朋友。這話我是在一個「英年早逝」的患者過世後說的,她令所有人倉皇失措──就連漠不關心的病人家屬也是。他們說她兩天前還好好的。她的長子含淚哽咽著說。就我親眼所見、以及護理師們當天所言,他一共只來探病過兩次,而且這兩次他都是坐在角落,兩眼無神地望著電視上播映的遊戲節目。他沒有親吻她的額頭,也沒有憐愛地對她說話,而我總在悄然寂靜的夜晚裡那麼做。我看見她是多麼不知所措、多麼孤單。在無聲的夜裡,當她睜大雙眼望著我,我從她的眼中看見她需要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