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萊爾・吉根是當代最受矚目愛爾蘭作家,以短篇小說寫作見長,寫作二十五年,作品僅五部,卻是許多資深書評家和書商心中珍視的寶藏作家。這是一部關於希望、無聲勇氣,和人性同理心的故事。全書透過一名煤炭商人在聖誕節來臨前夕偶然在修道院的發現,內心的掙扎,探索道德與沉默共謀的議題。作者筆下的小鎮範圍可能很小,卻細節豐富,語言純樸,接近完美。故事主人翁在這場道德偶遇下的良心危機,贏得全球書迷熱烈的回響。
內容節錄
《像這樣的小事》
1
十月樹木枯黃,時鐘調回了原本的時間,十一月冷風久久長長,把樹木剝了個精精光光。新羅斯小鎮裡,煙囪吐出煙霧,化作綿長的毛茸茸繩索,顫顫巍巍,晃晃悠悠,縹緲消逝在碼頭。黑啤酒一般烏溜溜的巴洛河很快就漲滿了雨水。
人們大半心不甘情不願地咬牙忍受著這天氣。店鋪主人、零售商人、郵局裡、超市裡、遊藝場裡、咖啡廳裡、餐酒館裡、炸魚薯條店裡、牲畜拍賣場裡、領失業救濟金的隊伍裡,男男女女用各自不同的方式抱怨著這天氣有多冷、這下的是什麼雨,問著這樣的天氣裡可是隱含著什麼──是有可能隱含著什麼嗎?但誰又能相信這一天怎會又是這樣的濕冷天氣?孩子們壯起膽子出門上學之前,會先把帽T的帽子戴上,他們的母親早已經習慣低頭奔向曬衣繩,或是因為對天黑前連一件襯衫能不能曬乾都沒有信心,因此什麼也不敢曬出來。接著夜來了,冰霜重掌大權,凜凜寒意鑽進門底縫隙,刺骨如刀,把仍跪在地上誦唸玫瑰經的人砍去膝蓋。
庭院裡,販賣煤炭和木柴的商人比爾‧費隆搓著雙手說,天氣再這樣下去,卡車很快就要換一整套新的輪胎。
「這寶貝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在路上跑,」他對手下工人說:「要不了多久,輪胎就會磨到只剩輪圈了。」
這是真的,幾乎沒有哪個客人前腳離開煤場時,後腳沒有下一個客人緊跟著進來,或是沒有電話響起,而且幾乎人人都說他們需要立刻到貨,不能等到下星期。
費隆賣煤炭、泥炭、無煙煤、煤渣和木柴,一英擔一英擔或半英擔半英擔地賣,或是整公噸、整卡車地賣。他也賣煤磚、引火柴,以及桶裝瓦斯。煤是其中最髒的貨物,冬季時得要月月到碼頭去載貨。從碼頭提貨、載運回去、在庭院裡整理、秤重,要花掉工人整整兩天的時間。波蘭和俄羅斯水手頭戴毛皮帽,身穿長大衣,扣緊了扣子,一個英文字也不會說,在鎮上晃蕩,這是個新奇的景象。
像這樣的繁忙時日,費隆會親自送貨,讓工人留在院子裡填裝下一筆訂單、劈砍樹木。農人會帶來成堆砍伐下的樹木,工人需要加以切割。一整個上午,鋸子和鏟子聲孜孜不倦不絕於耳,但當午禱鐘聲響起,工人們便放下工具,洗去手上的污漬,走到柯霍餐廳去,店家會供應熱食和熱湯給他們,星期五會有炸魚和薯條。
「空空的皮囊撐不住的。」柯霍太太喜歡這麼說。她站在新的自助餐檯後方切肉排,用長長的金屬湯勺把蔬菜和馬鈴薯泥打給顧客。工人們開開心心坐下,讓身子恢復暖意,飽餐一頓,然後抽上一根菸,又重新回到戶外面對寒風。
2
費隆是白手起家。比白手更白,有些人可能會這麼說。他的母親在威爾森太太家幫傭,十六歲時突然懷孕。威爾森太太是個喪偶的新教徒,居住在距城鎭幾哩之外的大宅子裡。費隆母親的麻煩逐漸顯露跡象時,她的家人斬釘截鐵與她斷絕關係,但威爾森太太並沒有命令她捲鋪蓋走路,而是要她留下來繼續工作。費隆出生的那天早晨,是威爾森太太派人把費隆母親送到醫院,之後又派人把她們母子倆接回來。那天是一九四六年四月一日,有些人說這孩子將來會是個愚人。
費隆的嬰兒時代大半躺在威爾森太太家廚房裡的一個嬰兒提籃中,大一些後則被綁在碗櫥旁一臺大嬰兒車中,距離剛好讓他搆不著那些長長的藍色罐子。他最早的記憶便是一堆托盤、一臺黑色的大烤爐──好燙好燙──以及兩種顏色交錯的閃亮亮方形磁磚地板,他在地板上爬行,後來在那地板上走路,更之後他得知那地板看來像西洋棋盤,棋盤上的棋子要不就會跳過其他的棋子,要不就會被其他棋子吃掉。威爾森太太膝下無子,費隆的成長過程中,威爾森太太對他視如己出,分派小小的工作給他,教他識字讀書。威爾森太太有個小小的圖書室,不太在乎他人的眼光,靠著丈夫在大戰中陣亡所獲得的撫恤金以及她所悉心飼養的一小群海佛牛和哲維綿羊所能產出的小小收入,很有節制地自顧自過活。農場工人奈德也與他們同住,家中平靜和樂,少有爭執,由於農場圍籬防護得好,土地管理得宜,又毫無欠債,與鄰居也少有摩擦。由於信仰天主教與信仰新教的雙方對宗教都並不狂熱,因此這方面也並無衝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