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食多,因為見多,所以有很多好說。從南北潤餅、粽子的爭鋒,到跨國的餐桌,即使只是一份炸薯條,只要她說,就是非常耐人尋味。在這個與疫情共處的微乏味日子,在《家常好日子》裡,我們彷彿跟著韓良憶老師走走停停,在無論是遠方或是家鄉,找到一個最舒適、妥貼的方式,將每一天都安頓成最好的日子。
文章節錄
《家常好日子》
早安,台北
朋友間盛行「168」間歇斷食法,據說有助瘦身,我雖然看到一些成功案例,卻不為所動。原因無他,此法不讓人吃早餐,然而我始終覺得,活在台北,每逢假日出門吃早點,不但是一種閒情,更是日常生活一大樂事。
在不少人心目中,台灣的早餐勝地是台南,我以為台北的早餐風景也不差,除了老派的豆漿、燒餅外,還有大江南北、東西方各種口味任君挑選,再說,北台灣的大鍋米粉湯,南部可沒有。
我家住過東門市場一帶,那裡有兩攤著名的米粉湯,都以X媽媽為名,另有一無名路邊攤,在杭州南路巷口。三攤曆史皆久,那兩家「媽媽」更是從沒沒無聞到大有名氣,而當年那個跟在大人後頭幫忙提菜的中學女生,也早已進入哀樂中年。
這三攤的米粉湯味道差異不大,用的都是細米粉,因為生意好,不但湯頭永遠熱騰騰,且絕吃不到熬煮過久而變得糊爛的米粉,各式黑白切該脆的脆,該軟的軟,顯現老攤的功力。只是一如台灣大多數小吃,店家往湯裡加味精可不手軟,我對味精並無喜好,也不會極端厭惡,但是吃多了難免口渴,那麼,接下來去附近的「江記」喝碗豆花吧。
天氣好時,我還會「遠征」大稻埕,去吃旗魚米粉、米苔目或賣麵炎仔,要不到萬華喝周記肉粥,吃炸紅糟肉,這家粥店滋味更古早,我當年是跟著外婆來的。偶爾想吃台味西式早餐,這時就到中山堂附近,那兒有家咖啡店叫「上上」,尚供應虹吸式咖啡,早餐的煎蛋必淋醬油,真的很「台」,也真合胃口。
陰雨綿綿不想走遠時,家附近便有傳統市場,而菜市仔周邊總不缺一早就營業的麵店或小吃攤,其中必有一家生意較好,選它就對了,傳統市場的客人多半不好唬弄,不好吃的店家生意可不會好。我在市場邊上就找到這樣一家麵店,喝著滾燙的湯,吸著軟Q的粄條,再切盤海帶豆乾豬耳朵,庶民之樂盡在其中。近來又發現,走路約十五分鐘處有攤米粉湯,用的是粗米粉,味道不像東門市場的那麼油且香,偏清淡,但豬內臟收拾得乾乾淨淨,沒有腥臭味,油豆腐更是熱燙滑嫩又入味。
一日之計在於晨,台北的早餐為我這饞人的一天,掀開美味的序幕,也預示著緊接其後的這一天,我將看見各種新舊文化交錯、族群匯流的都會風貌。
可分辨:南部以麻竹葉包粽,呈墨綠色;北部以桂竹籜(筍殼)取代竹葉,粽子為淺褐色;不過,如今亦有包竹葉的北部粽,必須剝開粽葉,才能驗明正身。由是,要區分南、北粽,最簡單的口訣就是「南煮北蒸」。南部以生糯米包餡,需用滾水將粽子煮熟;北部的做法則是先將糯米炒到五分至八分熟再包粽,僅需蒸之,便可燜熟。
生煮、熟蒸之區別造就出不同的口感和質地。愛吃蒸粽的北部人嫌南部粽太黏太爛,主張米粒得像北部粽那樣「QQ的」才香;南部人卻嗤之以鼻,說北部粽根本就是「包葉子的油飯」。
我因為在台北土生土長,平日在街頭吃到的多半是北部粽,也覺得油香可口。然而一到端午節,我卻「倒戈」變為南部粽的擁蠆:過端午,請給我軟糯的南部粽,北部粽,閃一邊去。
這是怎麼一回事?
兒時家住新北投,每年端午節前,阿嬤都會來我家,替她的女兒、我的母親一家人包粽子。阿嬤出身台南府城,包的自然是南部粽,我總愛跟在她身邊打轉,就這樣熟悉了南部粽包製的過程。
阿嬤在院子裡架好桌子和竹竿,桌上放著材料,有泡過的糯米、滷肉、鹹蛋黃、香菇、蝦米、栗子、油蔥、花生。她將浸洗過又抹乾的兩張竹葉折成鏟斗形狀,盛米、填餡,再蓋上一點米。粽葉在她手中一折一轉,移至竹竿下,用自竿上垂掛而下的棉繩綁緊,如四角錐般的粽子就成形了。
阿嬤沒花多少時間就包好一大串,馬上浸入大鍋的滾水中煮,我再等一下就有端陽粽可食了。
這樣的童年往事似遠還近,早已構成人生的一部分。是以,每逢端午,我一定要吃南部粽,想透過唇齒間那帶著竹葉香的滋味,追思故人,回味相對純真的過往時光,並且再一次提醒自己,雖然生於台北,卻有一部分的根紮在濁水溪以南。
於是,我欣然加入一年一度的南北粽大戰,只因我們這些參戰者所捍衛的,並不只是粽子而已,還有我們的根源、我們對家的眷戀、對鄉土的情懷。換句話說,我們在為自我的認同而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