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前衛音樂家約翰‧凱吉的知名作品〈4分33秒〉是一首沒有音符的樂曲,但對凱吉而言這首曲子並非無聲,聲音無處不在,有些聲音只有用心聆聽才聽得見。本書作者李書修進入文壇後沒得到賞識與發揮機會,在堅持與放棄文學夢之間,為了維生還做過送貨員、開過書店。面對一片空白的人生與一無是處的自己,徬徨掙扎之餘開始慢慢懂得聆聽無聲之聲,並譜寫出這本《你的4分33秒》,獻給所有在世俗壓力下仍持續演奏屬於自己樂音的凡夫俗子。
文章節錄
《你的4分33秒》
凱吉分發的不是總譜,而是分部譜,同時提示新的演奏法:
「請演奏自己的部分就好,沒必要費力取得和諧。」
團員們完全不了解他的用意,有人不滿地自言自語:
「那麼,誰完成這首曲子?」
「當然是在場的所有人。」
「福特主義風潮過頭了吧?」
團員們都笑了,凱吉也笑了。
「不是那種意思,是要各位深深沉浸在各自的聲音裡,直到無我的境界為止。汽車的各個零件如果沒配好,絕對無法運轉,必須完全契合。然而,我們的音樂並非如此。意料之外的地方發生意料之外的事,我們必須學習如何欣然接受。揚棄和音、諧和、團結和整體,追求不協調、不和諧、分裂和巧合。」
一名團員舉手發問:
「難道是故意製造噪音嗎?」
凱吉語氣堅定地說:
「不是,很明顯不一樣,我試圖說明的是,接受噪音也是聲音的方法。一開始就沒有噪音這樣的東西存在,只是我們認為有噪音。」
有人大聲打噴嚏,接著是拖拉椅子的聲音。
「剛才的聲音造成干擾了嗎?」
大多數團員都點頭,凱吉卻搖頭說:
「不會吧,不是的,沒必要傷神,因為打噴嚏或是拖拉椅子的聲音都可能成為音樂。」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有人放了一個響屁,那聲音讓大家都笑了,凱吉沒錯過這機會:
「很好,這也能成為音樂。」
團員開始交頭接耳,他們對於凱吉究竟想做什麼,雖然幾乎不理解,一旦開始演奏仍投入自己的部分,一邊努力聆聽背後傳來其他團員的演奏聲,一邊留意看分部譜。然而,終究完全無法了解。有人手上拿著琴弓坐著發呆,也有人為了喝水而離開座位,發出吵雜的開門、關門聲。凱吉則站在指揮台滿足地看著團員。
葛瑞絲坐在最後面的位子。凱吉想要做的是什麼事,哪怕一個人都好,有人能真心理解嗎?但是,無可奈何,因為凱吉泰然自若地向聽眾展示這件違背常理的事。她耳邊傳來不協調的和音,各種接近噪音的樂器聲音,強忍著閉上眼睛。到處都展開不可預測的音樂。
「愛所發生的事。」
這是羅馬哲學家皇帝說的話,凱吉顯然對這句話很有共鳴。
—李起同在做要送到外場的辣炒豬肉蓋飯時,收到了文字訊息,直到午餐時間結束才有空確認,是失聯很久的一等。
「過得好嗎?我放棄考試,昨天放棄了。」
他特別留意「昨天放棄了」這句話。
他是什麼時候放棄寫作的呢?應該有半年了。媽媽的紫菜飯捲店擴大經營,一個人負責寬闊的外場膝蓋吃不消。他從剝洋蔥皮開始學起,即使如此,不到一週就學會做辣炒豬肉蓋飯,頗有料理天分。搞不好比起寫小說,他這方面的才能更高。他寫的小說在哪裡都一無用處,他做的辣炒豬肉蓋飯卻能讓肚子餓的客人吃得津津有味,攉攉將碗底刮乾淨。
「碗洗好了嗎?」
媽媽拿著帳簿走進來看了看問道。他趕忙回訊息給一等,處理累積的碗盤。很快就收到回覆:
「先見面再說。」
昨天放棄考試的話似乎是真的。一等維持著剃光頭,雖然有眉毛,但眉尾有眉釘。
「昨天打的,想從這個開始才去打的。」
「真的是昨天放棄的?」
「嗯。」
但是,在他眼中,一等看起來像很久以前就拋棄一切的人,眼神變了,無心又空洞,似乎對不到焦點。他沒正視一等的臉,總是看著耳朵附近、額頭或肩膀。他遲遲才告知自己已經結婚,很久以前在鷺梁津玩在一起的長期備考生是她老婆,神奇得令人不可置信。一等出乎意料只揚了一下眉稍,並不訝異,沒說什麼,也沒問婚姻生活如何。
「我有女朋友。」
「在哪遇到的。」
「飯館。」
一等沒有說下去,就算追問可能也不會認真回答,他隨即失去興趣。
「書呢?」
他擺出不知道是什麼意思的表情。
「出書了嗎?」
「我也放棄了,半年前。」
一等這時露出驚訝的表情。
「為什麼?」
「沒人邀稿,長篇徵文獎也落選,都結婚了總要賺錢呀。」
一等摸著眉釘說:
「我們這年紀正是放棄夢想的好年紀呀。」
「都已經三十歲中段班。」
「我女朋友二十一歲。」
一等突然這麼說,他沉默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