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手時代

發稿時間:2024/09/13
二手時代
二手時代
作者|斯維拉娜‧亞歷塞維奇(Алексиевич С. А.)
譯者|呂寧思
出版社|貓頭鷹
出版日期|2024/09/14

《二手時代》是亞歷塞維奇對赤色時代的告別,書中橫跨了蘇聯解體前夕到解體後的十年(1991-2001),以及再下一個十年(2002-2012),經歷戈巴契夫、葉爾欽再到普丁。

書中的聲音來自被時代拋下的小人物,面對痛苦的社會轉型,過往為了生存需要的能力和目標不再適用,如今無能為力又無所適從的他們,不知未來該往哪裡走。身為在蘇聯時代長大的白羅斯人,亞歷塞維奇懷著愛去記下關於故鄉的一切,她筆下的文字帶大家貼近這群擁有共產記憶的人們。

內容節錄

《二手時代》

  我至今也不明白,為什麼那時候有那麼多的理想主義者?而現在,他們都消失了。百事可樂的一代有什麼理想主義?都是一些實用主義者。從軍校畢業後,我在堪察加服役。那是邊境,只有白雪和丘陵。在我的國家,我總是那麼喜歡的,就是大自然,無比美麗的景色。兩年後,上級又把我送進軍事科學院學習,我又以優異成績畢業。一排排的紅五星,優秀的職業軍人!倘若為我舉行葬禮,那是要鳴響禮炮的。(喊了起來)如今已時過境遷了,我從蘇聯少校變成了生意人,專賣義大利的家用暖氣機和通風設備。如果十年前有誰預言我會有今天,我或許不會痛打那位預言家,但肯定覺得這是個大笑話。我那時是個絕對的蘇聯人,對於愛錢會感到羞愧,認為應該執著於自己的夢想。(抽了口菸,沉默了一會)真讓人遺憾,我們忘了太多東西了,是因為事情總是出現得太快。世界如同萬花筒一樣變化著。最初,我愛上了戈巴契夫,接著又對他感到失望。我去了示威現場,大聲吼道:『要葉爾欽!不要戈巴契夫!』大喊『打倒憲法第六條』,甚至還到處張貼傳單。我們討論又閱讀,閱讀又討論。我們究竟想要什麼?我們的父母只想要言論自由和閱讀自由,他們的夢想是在人道社會主義下,過著有人情味的生活。至於年輕一代呢?我們,我們也夢想著自由。但自由究竟是什麼?還是一堆理論,我們想要像西方人一樣生活,想聽西方的音樂,想和他們穿一樣的衣服,想要環遊世界。『我們要改變、改變……』維克多.崔唱道。但要往何處去,我們沒弄明白。所有人都活在夢想中……食品店裡有三公升罐的樺樹汁和醃白菜,有一袋一袋的月桂葉;糧票可以買義大利麵條、黃油、大米、小米、菸草……為了排隊買伏特加,甚至還有人會被殺死!但同時,普拉東諾夫和格羅斯曼的禁書也能印刷發行了。蘇聯從阿富汗撤軍,我活著回來了,我認為所有到過阿富汗的人都是英雄。可是當我們回到祖國時,祖國卻沒有了。取代祖國的是一個新的國家,這個國家鄙視我們。軍隊被瓦解,軍人被抹黑、被謾罵,說我們是殺人者。從祖國保衛者變成了殺人者!把所有的事情都強加在我們身上,不管是阿富汗,還是維爾紐斯和巴庫。到處都在流血,晚上穿軍裝上街都不安全了,可能遭到毆打。因為沒有食物、沒有商品,大家都變得很凶狠,也就沒有人去理解到底發生了什麼。飛機無法飛行,因為沒有燃料。飛行員坐在地上打牌,狂飲伏特加。軍官的薪水只能買十個大餅。一位戰友開槍自殺了,又一位緊跟著……不少人離開軍隊,能去哪兒就去哪兒。大家都有家庭要養,我有兩個孩子,還有一隻狗和一隻貓,怎麼活下去?狗被人抓去賣肉了。一連幾星期,我們只能喝粥。所有這些記憶現在都模糊了。是的,趁著還有人記得當時的一些事情,應該都記錄下來。我們這些軍官,夜晚去卸過貨車、當過保安、鋪過柏油。和我一起幹活的,還有博士、醫生、外科大夫,甚至還有鋼琴家。我學會了貼瓷磚和安裝防盜門之類的。後來,大家開始做起生意,有人賣電腦,有人『煮』牛仔褲……(笑)兩個人約好:一個人買來一箱酒,另一個人去賣。講定就好!一個找資金,另一個就想辦法弄到酒。這好像是政治笑話,但都是真有其事。我現在什麼生意都能做,從破舊的運動鞋到直升機。(停了下來)

  但是,我們活下來了!總算活過來了,國家也熬過來了。可是,我們對於精神還知道什麼嗎?只要精神還在。我和我的朋友,他們現在都混得不錯。有人開了個建築公司,有人有個小雜貨店,賣乳酪、肉類和香腸,還有個朋友在賣家具。有的人在國外有投資,也有人在賽普勒斯有房子。一個是博士,一個是工程師,都是聰明人,受過良好教育。報紙上描繪了『俄羅斯新貴』的形象:戴著十公斤的金鍊子,車子的保險桿是黃金鑄的,輪子是白銀打造的,簡直就像民間傳說故事。只要不是傻子,生意做得成功就能擁有自己想要的一切。就這樣,我們經常見面聚會。我帶去了昂貴的白蘭地,但喝的還是伏特加。我們喝伏特加喝到凌晨,酒醉後相互擁抱,高唱著〈共青團員之歌〉:『我們是共青團員,我們是志願者/我們因為永恆友誼而強大……』我們還記得上大學時怎樣去開荒種馬鈴薯,還有在軍隊體驗生活時好玩的事情。總之,我們都懷念蘇聯時期。您能理解嗎?我們的聊天總是這樣結束:『今天已經無法無天,我們需要史達林。』我告訴您吧,雖然我們一切都很好,那又怎樣?就拿我來說,十一月七日還是我的節日。我在這天慶祝某種偉大,我為它感到遺憾,甚至是非常遺憾。如果實話實說,一方面這讓我很懷舊,另一方面也讓我恐懼。每個人都想離開這個國家,去賺『銀票』。我們的孩子?他們都想學會計。但問問他們有關史達林的事,完全不知道!只有大概的印象。我給兒子讀索忍尼辛,他一直在笑。我聽到了!他居然在笑!對他來說,一個人被指控為三個情報機構的間諜,就已經是夠荒謬的玩笑了。『爸爸,哪有這種不識字的調查員,每個單詞都有拼寫錯誤。甚至槍決這個單詞,他們也拼得不對。』他永遠不會理解我和我的母親,因為他一天也沒有在蘇聯生活過。我、我的兒子、我的母親,我們是生活在不同的國家,雖然都是俄羅斯,雖然是一家人,但我們彼此之間是一種畸形的關係。畸形得可怕!所有人都覺得自己被騙了。

本網站使用相關技術提供更好的閱讀體驗,同時尊重使用者隱私,點這裡瞭解中央社隱私聲明當您關閉此視窗,代表您同意上述規範。
close-privac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