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納旦尼爾.拉亨梅爾(Nathaniel Lachenmeyer)的父親查爾斯曾是一名教授,一個聰明自信、前途光明的社會學者,直到妄想與幻覺侵吞他的理智,人生瞬間失序。
思覺失調症奪走查爾斯的教職、婚姻與獨子,他在零下低溫中流落街頭,數次被強制送入精神病房,因行乞、吃霸王餐被送上法庭。但在一連串的打擊中,他未曾放棄求生、忘記對人性的希望。
作者透過大量探訪曾與查爾斯接觸的人們,包含員警、街友、學生時期的教授與同學,也調閱法庭審訊紀錄與病歷報告,以節制動人的文字拼湊、還原父親的一生。
內容節錄
《我碎裂的父親》
自父親辭世以來,位於佩勒姆的那棟老屋在歲月流轉中緩緩吐露它的祕密。裝滿老照片和信件的行李箱、空的啤酒罐、家庭錄影帶、期刊、論文以及書籍,都讓我更加了解父親。但最重要的發現,是我在雜物間找到的,一大堆等著被回收的電話答錄機錄音帶。
我坐在以前的房間,用小時候那台卡式錄音機,一卷又一卷地播放這些錄音帶。父母離婚後,家裡的電話答錄機二十四小時開著,主要是為了過濾父親頻繁的來電,所以我知道很有機會能聽到他的聲音。
這些錄音帶清楚勾勒出那些年的生活樣貌。訊息時斷時續,夾雜著答錄機的聲響,我驚訝地發現,日常生活竟從未停擺。我聽到早已遺忘的兒時同伴的聲音,問我要不要過去打電動遊戲「神龍傳奇」或玩大富翁。有個鄰居打來,問我可否在他們出門時幫忙照看他們家的貓。我的小兒科醫師留了訊息給我媽,說測驗結果是陽性,我確實得了鏈球菌咽喉炎。我甚至聽到自己小時候的聲音,我想在最好的朋友法蘭基家過夜,因此留訊息問媽媽是否同意。
我終於聽到父親的聲音,聽起來跟我記憶中的一模一樣。最後兩卷錄音帶的時間是一九八二年,裡面都是他留的訊息。他當時認為,被答錄機錄下的每件事,都會被聯邦調查局和中央情報局抄錄並傳播。某些訊息聽起來很模糊,像是一個受驚的醉漢滿口褻瀆的語彙、胡言亂語,其他則是精心準備的關於迫害現狀的陳述,他認為自己是受害者。某一則訊息中,父親透露當時是一九八一年三月,也就是父母離婚三個月後,他企圖自殺。
「是我。我按照約定,留下這些訊息給威廉.凱西,中央情報局局長:先生,大約在一九八一年三月,貴單位與美國電話電報公司、佩勒姆警察局,以及其他眾多機構合作,試圖以下列手段迫使我自殺:當時,我的妻子在你們的指使下離開我,並帶走了我的兒子。我被刻意孤立,陷入陰謀的設計之中。家中的即溶咖啡被摻入某種鎮定劑。我不斷接到騷擾電話,開車或走路時也一直會有車子來騷擾我,至今仍然如此。雖然當時我並不知情,但你們對我施用了某種讀心技術,使我的一舉一動完全暴露。正因如此,我確實打算自我了斷。有一天晚上,我記得自己翻遍浴室的櫃子,試圖找到剃刀或藥物。在這整個過程中,那些負責的人都清楚我的精神狀態有多危急,也清楚我正積極尋找解決之道。祝你有美好的一天。」
多達一成的思覺失調症患者選擇自殺,以擺脫這種病症帶來的折磨與驚懼。成年後再次聽到他的留言,我能清楚聽出他聲音裡的不安與顫抖。小時候放學回家,我會趁我媽還在上班時偷偷聽他留下的訊息,卻只能感受到壓得我喘不過氣的恐懼。我害怕他傷害媽媽。我也害怕他的妄想會擴及到我,有一天可能會傷害我。
十五年後,他的聲音仍舊讓我害怕,但卻是不同類型的恐懼,比較像我第一次看到流浪漢的感覺;我知道自己目擊了一些可怕的事,某些本不該發生的事。但不只如此,那種感覺就像在醫院的電梯裡,站在一個昏迷不醒的病人擔架旁──是一種離死亡太近的恐懼。而在這裡,死的是一個人的心智。
一聲短促的尖銳嗶聲後,父親的聲音再次響起,從一句話的中間開始錄起。他故作鎮定,幾乎掩蓋了語氣中潛藏的恐懼。他抗拒了自殺的念頭,決心要揭露這場陰謀,向全世界反擊。這次,他又回到了那個堅持要被公平對待的局外人,試圖用理性去規範這個荒謬世界的守門人。「我對天發誓,我不是開玩笑,這已經太過分了,我被羞辱、貶黜過頭,你還綁架了我的兒子,真的是綁架!我要用最適切的方式來保護我的權利。不管你們打算怎麼補救,或者用你們的話來說是補救,這裡發生的一切,所有你們在推動、宣傳並參與的事,都一定會被公諸於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