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妻子互相扶持近一甲子的張老先生在妻子過世後,便與狗狗珍寶一人一狗住在弘大商圈附近的延南洞獨棟房屋,即使兒子媳婦一直鼓吹張老先生將這棟房子改裝出租,他依然堅持自住,因為這房子處處蘊含了妻子悉心照顧的痕跡與珍貴回憶,然而這卻成為他與兒子一家爭執的導火線。某日張老先生經過社區新開的「咕嚕咕嚕洗衣店」,被滿牆書櫃裝潢吸引走了進去,他發現洗衣店桌上有一本青綠皮日記本,打開來有許多看不懂的筆記,還有一張看似眼熟的男人臉素描,再往下翻,一句話映入眼簾:
「不想活了,為什麼活著這麼辛苦。」
猶豫了一會,抱持著或許能幫助到對方的心情,張老先生提筆寫下答覆建議對方何不養盆盆栽,就這樣與寫下這句話,因公寓租金、父親患病、育兒問題蠟燭多頭燒的美菈有了連結,兩人互相交換生活心情,最後結成忘年之交。
透過這本神秘日記本,前來洗衣並試圖於生活中掙得片刻喘息的人們也一一浮現,他們在這本日記本中交換生活中的困難點滴,彼此寬慰並獲得重新面對外在惡意的力量,然而這本日記本究竟是誰放在洗衣店的呢?咕嚕咕嚕洗衣店背後又有什麼樣的故事?
內容節錄
《延南洞咕嚕咕嚕洗衣店》
第一章 試著敲敲番茄盆栽
珍寶哀傷地哭著。牠是張老先生自從妻子過世之後獨自飼養的白色珍島犬。已經九歲的珍寶通常都要到院子裡或出門散步時才會尿尿,牠無法在家中解決大小便,因此,張老先生往往會把通往院子的玄關門保持微開,但今天因為晚春吹拂的強風導致那扇門被徹底關上,牠只好站在門前,一站就站了好幾個小時,跟一隻屎在滾的小狗似地進退兩難,最終忍不住尿在了張老先生那張帶有一點草皮感的棉被上。
張老先生在客廳裡看電視看到睡著,他睡得不省人事,久久沒有醒來,但是因為珍寶撒的那一泡尿,導致棉被愈來愈溼,迫使張老先生從睡夢中甦醒。
「哎唷!怎麼這麼冰!」
張老先生一睜開眼睛,便看見珍寶那雙水汪汪的漆黑眼球,用可憐兮兮的表情在盯著他看。張老先生瞬間對珍寶感到有些抱歉,連忙坐起身。
「珍寶~你尿在這裡了啊?原來門被關上了……,你也忍得很辛苦吧?沒關係,棉被再拿去洗就好了,反正有洗衣機,不擔心……。」
珍寶苦著臉,把頭靠在張老先生的膝蓋上,奮力擺動著尾巴。張老先生將珍寶尿溼的棉被放入開關鍵早已磨到看不清字體的老舊洗衣機裡,由於洗衣機一直無法啟動,張老先生只好重新用大拇指奮力按壓開關鍵,然後把清洗模式設定在棉被清洗,洗衣機才開始運轉。清洗時間預計一小時又四十五分鐘。
張老先生的住處位在延南洞,是一棟白色兩層樓的透天厝,就算深夜使用洗衣機也不會有噪音擾鄰的問題。那裡有著修剪整齊的草皮、遼闊的庭院,還有一扇堅硬厚實的大鐵門。搬來這裡至今也已經四十餘年了,剛開始入住時還是個寧靜的住宅區,後來因弘益大學逐漸發展成年輕人的聚集地並且備受民眾關注之後,延南洞的人氣也跟著水漲船高。原本的鄰居大部分都將住處改裝成店面,把一、二樓出租出去,變成咖啡廳或輕食餐館等,然後搬離此地,因此,張老先生家的藍色大門也成了延南洞罕見還有人真實居住的房子。
這棟房子的一、二樓分別有三間房,共六個房間,以一個人住來說是非常大的屋子。這棟房子裡只有張老先生和珍寶住在一起,雖然他也曾考慮過搬家,但是礙於裡面充滿著和已逝妻子的美好回憶,使他遲遲離不開這個家。沿著院子邊緣排排站的木蘭花樹、棗樹、柿子樹、山葡萄樹,以及大門旁正準備要冒出花苞的鳳仙花盆栽、玫瑰、小番茄等,無一不是出自於妻子的巧手。雖然對於如今已是耄耋之年的張老先生來說,要獨自一人打理一、二樓,還要管理維護院子裡的花草樹木著實不易,但是他深信自己要是代替先走一步的妻子細心照料這些植栽,在天上的她一定會無比開心。
張老先生喝了一杯溫開水,隨手拿起電視遙控器,當他醒來看著電視新聞畫面時,滾筒洗衣機也發出嗶嗶聲響,正好結束最後一輪的脫水流程,並響起洗衣結束的提示音。張老先生站在洗衣機前,一邊喊著嘿咻一邊將棉被拖了出來,在還略溼的狀態下直接拿到院子裡晾在洗衣繩上,而這段移動的過程中,他還為了避免踩到跟著他一路走到多用途室的珍寶,所以選擇以橫向方式行走。雖然太陽還未升起,但是因為日出時間變早,所以他決定還是將棉被晾在院子裡曬乾。直到張老先生晾完棉被回來,珍寶才終於感到安心;牠走到柿子樹旁排便,然後再用腳向後踢了踢周遭的泥土。
「珍寶啊,舒服嗎?」
珍寶跑到張老先生面前搖著尾巴叫了幾聲。
「噓!其他人都還在睡覺呢,要小聲一點。」
張老先生將食指放於嘴前,作勢要牠安靜,於是珍寶不再喊叫。
「哎唷,我的珍寶最乖了~好冷喔,趕快回屋子裡吧!」
午餐時段過後,老人中心裡來了許多人,在以「年輕人的街道」聞名的弘大商圈,由七十歲以上長者組成的這場聚會是十分罕見的景象。
「張老師,我最近膝蓋老是痠痛,以前只有走路會痛,現在是連坐著、躺著都會痛,該吃什麼才能改善呢?」
洪女士喝下一口用礦泉水寶特瓶裝的即溶咖啡,開口問道。這時,平時把張老先生視為假想敵的于老先生忍不住對洪女士叨唸。
「人家又不是醫生,只是個藥師怎麼可能知道要吃什麼。身體會痛就去醫院啊!」
「去醫院一定會要我照一堆東西,耗上一整天,張老師,拜託告訴我吃什麼藥吧。」
張老先生聽聞于老先生語帶諷刺的發言,乾咳了一聲回答:
「這要先確認究竟是純粹老化,還是軟骨壽命已盡—」
「妳竟然叫一個去年出大包,害得藥局關門大吉的人為老師……」
于老先生打斷了張老先生的發言,原來張老先生過去在新村站前經營過一間藥局,已經在當地屹立不搖近五十年,結果有一次因為看錯處方箋而開出過多的藥,最終在去年自行脫去了藥師袍。
張老先生又乾咳了幾聲,繼續說:
「我回去再傳訊息給您。」
于老先生用細絲般的眼睛瞅了洪女士一眼,又繼續補一句:
「看來還是不想放棄藥師角色扮演嗎~」
「于老先生!別說了,那件事情對張老先生來說是個傷疤,您和他同樣都在逐年衰老,怎麼也不安慰人家,反倒是……」
「洪女士,妳也很過分,為什麼總是『老先生、老先生』的叫我,卻稱呼他『張老師、張老師』?難道是打從心底瞧不起我?」
「張老師,我們走吧,珍寶自己待太久了。」
洪女士抓著張老先生的衣袖往門外走去,在老人中心門口穿著胸背帶乖乖等待的珍寶,一看見洪女士便搖起尾巴。
「珍寶,都是裡面那個愛吃味的老頭害你無法進來,好可憐。我有特地為你買零食喔~」
洪女士從她親手編織的紅色包包裡拿出了牛肉風味的磨牙棒給牠。
「哎呀,幹嘛還買東西給牠,珍寶好有福氣喔!」
「您別放心上,那個于老頭真是的!他本來在其他老人中心被排擠,結果換來這裡還是本性難改,見人就找麻煩。」
「呵呵,我再把對膝蓋好的保健食品透過訊息傳給您。」
「哎唷,張老師,太感謝您。」
「哪裡哪裡,至少自己還有點用處。您準備去接孫子放學了嗎?」
當張老先生比出邀請洪女士一起離開的手勢,洪女士回答:
「是啊,時間差不多了。」
「順路的話我也要帶牠去國小校園遛一圈了。」
「不,我無法去國小校門口……」
「您不是要去接孫子嗎?」
洪女士摸著左手少了一個指節的無名指,小聲回答:
「我那孫子叫我離他遠遠的,不要站在校門口,應該是覺得被同學們看見沒有手指頭的奶奶很丟臉吧……。我這是年輕時在工廠用縫紉機變成這樣的,還不都是為了養育他爸,但能怎麼辦呢,我的孫子可不能因為我的手而在同學面前抬不起頭,只好照他的意思做嘍!」
洪女士一臉苦笑,再次撫摸那根無名指。
從她說過的那句玩笑話—最大心願是戴戴看婚戒—可以充分感受到一定是經歷過一段生活不是很寬裕的歲月。張老先生緊閉雙唇,刻意地點了點頭。
張老先生和珍寶一起散步到延南洞公園,下午的延南洞雖然沒有晚上來得人潮眾多,但還是熙來攘往,即便時序是晚春,仍然可見因氣溫逐漸攀升而身穿短袖的人們。通過一條連接至公園的斑馬線時,一名從洗衣店裡環抱著一團洗好的衣服走出店外的年輕女子格外引人注目,周遭所有人都戴著耳機面無表情地滑著手機走路,只有這名年輕女子面露燦爛笑容,彷彿領略到了什麼似地。張老先生走到了那間洗衣店門口。
「延南洞咕嚕咕嚕洗衣店」,招牌是用簡潔又親切的字體呈現,上面還有用黃色鹵素燈照亮著每一個字,看上去十分溫馨。洗衣店的正面從上方到成人腰間位置都是玻璃窗,所以內部清晰可見,而下方則是由混雜著象牙色和灰色的磚頭層層堆疊,給人舒適又整潔的感覺。春天的暖陽直射大型洗衣機在運轉的店內深處,窗邊的木桌上擺著一台咖啡機,靠牆的一個矮櫃上則放有好幾本書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