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時記者張大衛揭密溫家寶家族財富 經歷人生最可怖24小時【書摘】
（中央社網站）新聞記者在中國工作從來不簡單，來自被視為「不友善國家」的外國媒體尤難；但許多影響深遠的重要報導都出自他們之手，例如六四天安門事件現場畫面、重慶市委書記薄熙來醜聞與殺人案、總理溫家寶家族鉅額財產，都由外國記者推到公眾眼前。這類報導當然會引起中國當局的不滿，報導溫家寶家族財富獲得普立茲獎的紐約時報記者張大衛當年便是在驚懼之中逃離北京完成報導，再冒險飛回北京，嘗試取得官方的評論回應。
張大衛關於這則報導始末的回憶，刊載在資深美國駐華記者、CNN首任北京分社社長齊邁可（Mike Chinoy）的新書《中國任務：美國駐華記者口述史》。齊邁可訪談上百位美國媒體派駐中國的記者，整理近80年來美國駐華記者在各個歷史現場的採訪幕後，以及他們對中國的觀察。中央社取得授權，與您分享部分內容。
追蹤金錢的足跡
2012年夏天，張大衛投入調查溫家寶與他富有的親戚。當時周看擔任紐約時報的外國編輯。
張大衛：我不眠不休地工作，每當我調閱一間公司的紀錄，就會找到另外的10間公司。你可以想像一張很大的關係圖：中國平安保險集團背後有30間公司，而在這30間公司背後，每間又有100間公司。我持續制定報導策略，思考如何在不引起注目、不讓人們知道的情況下調查；我也會諮詢律師、會計師和銀行家，測試一些理論，但不告訴他們我在做什麼，因為這個議題太敏感了。我告訴一些銀行家，我對參與私募股權的太子黨感興趣，但我沒有告訴任何人我已經鎖定了調查對象；這對我來說太危險了，我連提都不敢提。
隨著報導工作來到尾聲，張大衛變得越來越緊張。
張大衛：我很擔心我太太的安危，因為她是中國公民，也害怕我自己會出什麼事情。我告訴我的編輯們：「我不確定我是否能在中國完成報導，我感受到很大的壓力，我想他們可以奪走我手上所有的資料。」他們說：「你和你太太先飛回紐約，你可以在那完成報導。」我們帶著一個裝滿文件的大行李箱離開，那是非常可怕的時刻，如果他們沒收了行李箱，那會發生什麼事？我必須把所有的文件都影印一份藏在中國，然後帶著行李箱去紐約，如果行李箱丟了，我至少還有備份；我還透過電子郵件將大型的檔案寄到紐約，以免我無法離開中國。我最後順利離開了。
然而，還有些事情必須在中國完成，所以他在秋天時回到中國。
張大衛：我在紐約花了幾週的時間寫作，並與編輯和律師交談。一位編輯對我說：「除了你之外，有誰可以證實這件事？」我說：「沒有人。」接著他說了一句我很想聽到的話，那就是：「我們必須聘用一位獨立審查人來支持你的說法。」我心想：「感謝老天。」當時我壓力非常大，甚至想讓紐約時報對我說：「我們並不完全信任你。我們想確保你得到保護，也讓我們得到保護，所以我們要找獨立的第三方來驗證這些文件是否屬實。」
那個月過後，我們決定回到中國，以進行更多報導工作；這則報導仍存在許多漏洞，還有很多關鍵人物的身分我們還不知道，而且我還沒拜訪過中國平安保險集團。我回來後，從8月到10月初一直在中國各地到處跑，每當我遇到一位不錯的聯絡人，我就打電話問他：「你可以幫我一個小忙嗎？」但我從來沒有告訴任何人整體的計畫；我讓一些人看了我的圖表，上面沒有列出名字，然後問他們：「這說得通嗎？這是怎麼運作的？」我最主要的考量是：我們必須確保報導的真實性：我必須將每份文件整理好，我必須為訴訟做好準備，一旦鬧上法庭，我就可以證明我們句句屬實。
到了10月，就在我們即將發布報導時，我的電腦開始出現問題，我也覺得有人在跟蹤我。我打電話告訴編輯：「我覺得我不能在這裡做編輯工作了，我怕哪一天有人會突然出現，帶走所有的資料。」他們說：「那就來紐約吧，或是到香港或日本。」我們認為香港不見得完全，報導中提到的許多人都在香港；中國政府不會是我的問題，問題在於那些我揭露的商人，他們可能會雇用人對付我們。所以我和我太太決定去日本。
周看：很少有調查性報導能像大衛的報導一樣，以真實的數字和證據，清楚證明總理的家族握有數十億美元的財富。如同我們對待任何報導的方式，我們以審慎的程序對待這則報導：我們諮詢了直接涉入這些交易的各方人士，同時也給黨內高層（溫家寶辦公室）以及外交部發表評論的機會。
「你不能發布這則報導」
中國當局得知紐約時報的計畫後，他們大發雷霆。
張大衛：中國政府勃然大怒。他們說：「你瘋了嗎？你不能發布這則報導。」我說：「這個嘛，這篇報導將在週日刊出。你們有48小時回應這則報導。」
周看：他們沒有發表評論，而是啟動了某種危機模式，展開一場全面行動，試圖阻止我們發表這則報導。中國駐美大使拜訪了紐約的總編輯，試著說服我們這是則政治敏感的報導；他們表示這則報導有不準確之處，但他們拒絕作出具體說明；他們說這則報導將被視為干涉中國內政，擾亂即將召開的中共十八大。他們罕見地做了非常強烈的直接警告：紐約時報將付出沉重的代價，一旦發表這則報導，將帶來嚴重的後果；這個威脅極為直接，一點也不含蓄，我們清楚我們將付出很大的代價。
張大衛：我們計畫在週日的報紙上發布這則報導，從週四到週六，我都住在紐約時報的東京分社。我接到了溫家的電話；我接到了溫家友人的電話；我接到政府的電話、我編輯的電話、神秘人物的電話。這實在太瘋狂了，那是我人生中非常煎熬的時期。
週六早上，發行前5小時，編輯平靜地說：「你能不能考慮回到北京與政府的人碰面，我們週日先不發行？」我說：「你在開玩笑嗎？」他們說：「我們認為政府真的想和你談談，這是很大的報導。這會讓他們看見，我們真的想盡可能公平對待他們，給他們發言的機會，給他們一個機會。既然報導已經完成了，就會刊出，為什麼不替他們留點顏面呢？」最後我心想，報導已經完成了，我應該回去，這樣至少我們可以說：「我們給過你們機會了。」我們最後決定讓我回去24小時。報導不會在週日發布。
他們將報導從週日的報紙撤下來。我週一飛往北京，我們的想法是，我週一與政府和溫家等人會面，週二一早飛回來，和紐約總部報告他們所說的一切。中國政府說：「你自己來，確保你是一個人。」他們不斷逼迫我不要發表這則報導。
紐約時報準備發布這則報導時，張大衛被焦慮的情緒所吞噬。
張大衛：我很掙扎，心想：「我們能發表這則報導嗎？會有什麼後果？這對溫家來說意味著什麼？其他億萬富翁會怎麼對待我們？如果我錯了怎麼辦？紐約時報會發生什麼事？」我認為，接下來的24小時是我人生中最可怕的時刻。
這篇「總理家人隱密的財富」一發布，北京就封鎖了紐約時報的網站，包含剛剛推出的中文網站。接著，中國拒絕發給新到任的紐時記者簽證。
然而，出乎眾人意料之外，張大衛的記者簽證獲准延長。儘管對自身安危擔憂不已，張大衛仍選擇留在上海。
請輸入正確的電子信箱格式張大衛：我開始想：「如果我們離開中國，我在紐約真的有比較安全嗎？如果他們有數十億美元的資產，他們在紐約還抓不到我嗎？沒有什麼地方是安全的。我不認為我在紐約比在中國更安全，其實，我在中國可能更安全，因為這件事充滿不確定性；我覺得人們對我非常好，我真心喜愛這個國家，我喜歡這裡的人們，也熱愛我的工作。我要怎麼樣才能找到像這樣的工作？」
2013年，張大衛獲得普立茲獎。（編輯：黑立安；書摘由大塊文化授權，經中央社節錄）1130310
- 作者｜齊邁可
- 譯者｜鄭婉伶、黃瑜安
- 出版社｜網路與書出版
- 出版日期｜2024/0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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