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本質是靈還是肉?珍奈溫特森科學愛人大哉問【書評】
文:黃淑芳
以強烈實驗性風格聞名的英國作家珍奈溫特森(Jeanette Winterson)去年夏天放火燒了一堆重新發行的舊作,理由是新版書封的溫馨家居風設計,貶損了她的作品價值。這件事鬧得沸沸揚揚,有人質疑只是宣傳噱頭,也有人贊同出版商不該把文學作品當成商業小說宣傳。
這實在是非常、非常珍奈溫特森。以《柳橙不是唯一的水果》出道以來,她的每部作品都有意地在形式或內容做不同的嘗試,面向包括性取向、性別認同、女權、虛擬現實、人工智慧;有的實驗很激進,有的相對溫和,她一向有話直說、毫不退卻。
讀《科學愛人》第一章時,不禁納悶:這真的是珍奈溫特森嗎?她改變風格了嗎?
《科學愛人》以瑪麗雪萊200年前的科幻小說《科學怪人》為出發點,從1816年大雨成災,「所有固態都化為液態」的日內瓦湖畔小屋寫起,詩人拜倫、瑪麗與夫婿珀西雪萊等人困在屋裡比賽寫超自然故事,科學怪人應運而生。
這個故事大家或多或少聽過。溫特森潛進瑪麗的創作現場,揣想瑪麗所見所思所感所苦,以第一人稱推演這個不到20歲、私奔成婚、孩子夭折的少婦,如何在父權至上、工業革命的時代延續亡母為女權辯護的思想,孕育出被視為醜惡怪物的科學怪人。溫特森把這一章寫得極為柔美,令人著迷。
第二章,場景跳到200年後的全球機器人科技大會,溫特森大玩姓名重組,把瑪麗雪萊變成了跨性別醫生芮雪萊(Ry Shelley),拜倫勳爵變成開發性愛機器人的大亨朗恩洛德(Ron Lord),他們遇見了專研人工智慧的教授維多斯坦(Victor Stein,當然就是《科學怪人》裡創造怪人的維多弗蘭肯斯坦)。芮愛上維多,朗恩投資維多,沒人知道維多真正的野心竟是想要復活一個冷凍已久的大腦...。
溫特森沒變,還是那個大膽創新、不畏爭議的她。《科學愛人》以雙線敘事,一邊在瑪麗雪萊的時代裡浮沉,探索這個少婦如何回應無情厄運,一邊在英國脫歐、川普當家的現代世界刻劃近未來科幻;前者溫柔,後者粗礫—關於性愛的書寫十分粗魯,又直白得讓人發笑;對於政治人物、地球環境的嘲諷與憂慮也一樣犀利直接。
溫特森從來沒打算討好讀者,她要講的問題很當代,很哲學,雙線故事不斷對照提問:究竟什麼才是生命的根本?是靈魂,還是肉體?如果可以複製大腦、器官、肢體,那到底什麼才是「人」的核心?這是瑪麗雪萊的提問、維多弗蘭肯斯坦的提問、芮雪萊與維多斯坦的辯論。
●你不是深信我們由思想塑造,我們的思想就是我們的存在?
●大部分人都認不出鏡中的自己,太胖、太老、變得太多。心智常常會與自己的宿主失去連結。如果人人都能讓自己的心理印象與肉體現實保持一致,豈不是好事一樁?
●自1983年以來,我們一直超低溫保存人類胚胎,沒人確切知道現在全世界以超低溫保存了多少人類胚胎,少說也有100萬個。如果我們能接受這個,為什麼不能復活一個死去的大腦?
這個問題在溫特森的心裡存在已久,她在很多作品斷斷續續地寫過。科技發展到底會把人類帶去哪裡?在人工智慧愈走愈快、不可逆轉的未來,什麼才是值得追求的價值?
●我最怕什麼?亡者?不死之身?或是,我突發奇想...從來沒好好活過?
●假設你是未來現實的自動化生活中毫無用武之地的數百萬人之一,汽車、卡車、公車、火車都將自動駕駛。商家與超市會智慧追蹤你買的商品。你的住房會自動診斷哪裡該修了。冰箱會自己叫食物。機器人能打理家務,娛樂小孩。那你整天還有什麼事可以做?
《科學愛人》的原書名Frankissstein,來自科學怪人的Frankenstein,把中間的ken改成kiss,溫特森想表達什麼,好像已經說得很白。
溫特森曾經自述她的創作主題始終是愛。《科學愛人》的副標題是「一個愛的故事(A Love Story)」,橫跨200年雙線故事背後的提醒是:如果不能愛,你就沒辦法真的活著,一切終將變得空洞、紛亂,就像手中握不住的沙。瑪麗雪萊也好,芮雪萊也好,都以愛證明自己的強大存在。
這不是溫特森第一次改寫名著,2015年她接下藍燈書屋「挑戰莎士比亞」企劃第一棒,把《冬天的故事》改寫成《時間的空隙》,主題式企劃改作幅度有限,但溫特森風格依舊明顯,透過金融風暴、占領(華爾街)運動的背景與當代對話,絕不脫離現實。
放開手改寫《科學愛人》,溫特森以兼具譏諷與娛樂性的筆法,把讀者拎到觀眾席觀賞黑色科幻喜劇,然後問你:嘿,如果人類不再是地球上最聰明的物種,會怎麼樣?
你準備好面對這個現實了嗎?(編輯:趙敏雅)1110118
書名:科學愛人:一則愛的故事
作者:珍奈‧溫特森
譯者:陳佳琳
出版社:新經典文化
出版日期:2021/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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