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沒有回答解密創作本心 是枝裕和處女作的兩種讀法
(中央社網站)「常聽人說,無論電影或小說,處女作都融入了該作者的一切。假使這個論點成立的話,那對我而言,處女作顯然就不是電影,而是這本『雲沒有回答』。」
這是2014年日本導演是枝裕和為第三度付梓的報導文學「雲沒有回答」所寫的前言,單刀直入的破題。「是枝裕和創作的原點」對出版行銷來說,是再漂亮不過、賣點十足的文案。讀完2300字的前言,不得不認同是枝裕和的確是掏心挖肺地說了心底話,對他的粉絲(不管是電影觀眾,還是小說劇本讀者)說,也對當年初出茅廬的自己說。
大多數影迷是從「電影導演」這個身分開始認識是枝裕和,你可能看過他很家庭的「橫山家之味」「我的意外爸爸」、凝重的「無人知曉的夏日清晨」,或者魔幻寫實的「空氣人形」。在成為大導演之前,他拍了10年的紀錄片,選定的主題包括愛滋病患、被歧視的「部落民」、沙林毒氣事件等;這些主題相當程度地反映著他的關懷與視角。
他的第一部紀錄片是1991年3月富士電視台深夜播出的「但是⋯⋯在捨棄福祉的時代」,講述一個菁英官僚自殺始末。「雲沒有回答」是以這支紀錄片為基礎,幾經取材寫成的報導文學,1992年首度出版,2001年二度出版,2014年第三度出版;每一次出版都更改書名,中文版最近由大塊文化出版。
第一種讀法:他是如何從這裡走到那裡
第一次讀這本書的時候,請從表層讀起,跟著28歲的是枝裕和採訪山內豐德的太太,翻看他留下的詩作、照片、信件、筆記,回顧這位菁英官僚的一生。你會從他的身上,看到當時日本環保、社福與經濟發展的對壘,以及官方的抉擇。
1990年12月5日,環境廳長官(相當於台灣的環保署長)北川石松率隊搭機飛往熊本縣水俣市,視察水俣病現場。原本要陪同前往的山內豐德臨時請假,說他太累了需要休息。就在視察團飛機準備降落鹿兒島機場之際,山內豐德在家裡自殺身亡。
水俣病,成因是汞中毒,1956年發生於日本熊本水俣市,因而得名,是日本四大公害疾病之一。因相關企業否認,查證、確認耗時多年。山內豐德是水俣病公害審判訴訟的官方負責人,政府部門、媒體輿論多認為他的自殺是因身心過勞所致。
熱愛詩文創作的山內豐德,以高等公務員考試第二名的優異成績選擇進入以謀求社會福祉為主軸的厚生省(相當於台灣的衛福部)服務,而不是更菁英取向的大藏省(即財政部)、外務省(即外交部)等部會。這樣一個人,為什麼後來會站在與社會福祉完全相反的立場,否定國家行政對於水俣病的責任?
把是枝裕和這部作品稱為報導文學也好,紀實文學也好,它從頭到尾就是一個提問:為什麼這樣的人最後會變成那樣的人?他是怎麼走到這裡的?是枝裕和認為,山內豐德的死,某種程度來說是對現實社會的抗議,以及無法跳脫個人理想主義的困頓,終致自我毀滅。
他也反覆探問把「善與惡」、「強者與弱者」一分為二這種設定是不是有問題,「把這種方便關係嵌入到社會之中,反而有些事物會變得看不見。山內豐德這名官僚,使我注意到這件事」。這或許說明為什麼他的電影不給角色貼上特定標籤,為什麼「無人知曉的夏日清晨」不批判失職的母親。
第二種讀法:媒體人的自省與自覺
看完山內豐德的人生,你可以從另一個角度來讀是枝裕和這本20多年來不斷重新出版的處女作:媒體人的自省與自覺。或許,在公視「我們與惡的距離」劇集引發熱烈迴響的此際,這個角度更發人深省。
28歲的是枝裕和想去採訪環境廳了解水俣病訴訟狀況,公務員一開始親切地收下他的企劃書,隔沒幾天就態度大轉變拒絕採訪,理由是「你不是電視台的人對吧?我們沒有義務接受你這種承包商的採訪。」
當時,是枝裕和在電視台外包的製作公司工作,他淡淡地接受了這個拒絕,心想:「是啊...我不是記者。」但是,人類既然無法獨自生存,人生就一定會有一部分處在公共領域。就媒體來說,採訪這種行為,「就是為了促成個體在公共領域和時間裡與他人相遇、時而衝突、進而成長的存在。」
對於媒體標舉的「知的權利」、採訪權,是枝裕和戒慎恐懼。即使拍了很多紀錄片、已經頗有名氣,他還是質疑「我真有拿起攝影機的權利嗎?他們有在攝影機前露面的義務嗎?在這樣的自問自答中,我對於取材這行為本質上所隱藏的暴力性感到恐懼、戰慄。」
對他來說,公共性與社會性,是媒體之所以能擁有採訪權的理由,也是媒體的重要價值。但是,這背後難道沒有自以為是、強加於他人的價值嗎?「媒體隱藏在『社會正義』這種抽象概念的背後,自己從第三者的安全地帶批判,沒有當事者意識的言論,真的是媒體職責嗎?這份正義是否反而妨礙了閱聽大眾的獨立思考?」
「雲沒有回答」出版20多年後,是枝裕和仍在犀利地思考這些問題。「沒有人的存在是為了故事或議題,我們只是像那樣的活著...。我會想在電影裡描繪這樣的人類,或許遠因就在於相遇本書中的這對夫婦,下意識受到了影響吧。我是這麼想的。果然,處女作融入了一切。」他這麼寫道。(編輯:黃淑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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