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沒有人在看書了,你知道嗎?」
這是擁有超過20萬臉書粉絲人氣書評部落格「閱讀前哨站」站長、Podcast說書頻道「下一本讀什麼」製作人瓦基(莊勝翔),要從年薪三百萬、任職十年台積電副理轉換跑道前,來自父親不留情面的靈魂叩問。
在消費者閱讀習慣改變,多間老字號書店接連熄燈、紙本出版銷售明顯萎縮的出版寒冬期,竟有人要從半導體產業跨行到以「說書」為主題的自媒體行列,不是一般人會下的判斷和決定。
「這是一個很好的問題,畢竟在社會或身邊人觀察到的,確實是這樣」,用著與錄製Podcast同樣清晰、穩重的談吐語調,瓦基完全不否認。
然而4年過去,瓦基沒有捲起衣袖重返老本行,說書頻道「下一本讀什麼」早已累積逾6千則五星好評,還一度擠下星座專家唐綺陽、暢銷作家吳淡如登上Apple Podcast總排行榜冠軍,並持續入選2024年度「熱門」、「最多分享」和「最多追蹤」前十大榜單。
涓滴知識匯聚成河海,成功湧入無數聽眾耳裡與心底,瓦基也透過閱讀反映出當下的自己,穿越盲點、賦予生命新觀點。
相約老東家「護國神山」不遠處的新竹高鐵站,在工程師得嚴格資訊管制時間點,瓦基斜揹著包輕裝現身,有份自己作主的從容與自在。聊起如何用看似小眾的說書內容,打敗古魔法星座與理財密碼,對瓦基來說有「意外」與「不意外」。
「不意外」顯見於黏滿標籤註記的每本書,明白自己投注多少時間精力,維持書評產出的品質與價值;「意外」是能在全類別的Podcast頻道受到大量矚目,尤其像父親的質疑。
瓦基坦言,閱讀人口之於他確實是個「未知數」,看到成績時像放下心中大石。還是有人喜歡閱讀,或者說,所謂「閱讀」或「書本名稱」都只是一個標題,關鍵還是內容。心理學書籍,本質是談心理學知識,時間管理書籍也是分析如何善用方法。
乍看之下,閱讀人口變少、閱讀時間變短是真實發生趨勢,但他不會把這些話當作是不做閱讀分享的理由——因為書籍作為媒介的含金量,尤其經典之作,不會因形式而受影響,一字一句,都是作者嘔心瀝血大半輩子的經驗彙整,知識濃度含量極高。
「大眾對於知識還是有渴求的」,瓦基指出,好的內容能跨越類型主題,他的很多聽眾不一定有閱讀習慣,或根本沒時間看書,但就是喜歡「聽」,便不會被計算在閱讀人口裡,也無需執著於這個數字定義。
「感謝瓦基的Podcast讓忙碌的我能空中閱讀」、「每天聽節目,預約要看的書越來越多」、「遇到一本好書很幸運,遇到一個好的說書人說一本好書,雙倍幸運!」看著社群與節目欄底下滿滿留言回應,瓦基感動地笑瞇了眼。
如同《小王子》的經典名言:「真正重要的東西,只用眼睛是看不到的」。瓦基認為重要的觀點與方法,儘管不容易被想起或被理解,依舊有其被分享的價值,「這些書就是重要的書嘛,它怎麼出現在我們的生活中無所謂,親自閱讀也好、藉由聽書也好」。
擁有嗜書成癡的專業說書人形象,瓦基常被設想自幼就沈浸書海,家中書櫃塞滿各式書籍,事實上,30歲以前的他根本不常閱讀。正確來說,小時候瓦基確實很會念「書」,擁有台大應用力學碩士漂亮學歷,但比起人手一本的《金庸》、《哈利波特》,童年裡最愛的還是《海賊王》和《格鬥天王》這類圖像漫畫,文字書僅止於教科書。
步入職場,瓦基更覺得不需要碰書,把工作做好就好,但事實是——從工程師升遷成小主管,帶領團隊過程頻頻遭遇挑戰。想求助老闆同儕,人人卻都忙到無暇幫忙,瓦基重拾書本自助找答案,翻翻公司內部訓練常提及的《哈佛商業評論》、《原子習慣》、《子彈思考整理術》、《與成功有約》等書籍,像當頭棒喝般,提供無數錦囊妙計:「原來轉個念頭、用這個方式就能這樣解決?我以前到底在幹嘛?」
自此書本成為他最好的人生導師和朋友,閱讀過程也會隨筆記錄,作為吸收資訊後,再轉化應用的輸出過程,也不忘感謝公司的培訓與無數簡報會議,磨出他一身彙整功力;而筆記點滴累積,慢慢收入進瓦基個人寫作平台,偶爾更新,但真正動念定期分享,是一次意外中獎。
當時Kobo電子書剛在台灣推廣,推出購書滿額就能參加2000元的購書金抽獎,瓦基便成了少數中獎者,「為什麼獎項會落在我身上,我根本沒花多少,應該有更多比我需要的人吧?」
天降驚喜,瓦基自認幸運並非偶爾,既然獲得這份機會,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便運用那筆錢買了許多書,全數寫成閱讀筆記,後來放置在部落格「閱讀前哨戰」裡,大受歡迎,讀者回饋如雪片飛來,甚至有長達數千字描述他們實踐「閱讀」及「持續做一件事情」的正面影響,讓他更樂衷斜槓經營說書社群,就算得每天6點提早起床寫作、下班假日多花時間準備也甘之如飴。
「我一直相信閱讀能夠改變生活、改變看待世界的方式。」這是瓦基常常與讀者分享的心得。
瓦基在書寫自己轉職心路的著作《只工作、不上班的自主人生》裡寫到,美國小說家布萊克.克勞奇筆下科幻著作《人生複本》影響了他的人生觀。小說中,主角發現不同平行時空的自己同時存在,一個工作頂尖、家庭零分;另一個家庭圓滿、工作失意,互相羨慕著對方生活,甚至試圖奪取彼此人生。
2021年,瓦基決定離開待了十年的台積電,讓身邊親友震驚不已,那時他正值職涯上升期、公司蓬勃發展,無論職位薪水前程都可期,但繼續待在公司的人生,就算推算成其他一千種平行時空,似乎他都已經能想像、卻也不大抱有任何期待。
「人所擁有的任何東西都可以被剝奪,唯獨人性最後的自由——在任何境遇中選擇一己態度和生活方式的自由——不能被剝奪」——二戰納粹集中營倖存者、心理醫師弗蘭克(Viktor E. Frankl)著作《活出意義來》
瓦基指出,如果賺錢努力工作是為擁有更好的物質生活、更多與家人相處時間,能在退休後做自己喜歡的事。那麼「賺錢」就是為換取擁有選擇「如何使用時間」的自由,那麼什麼程度的「自由」才足夠?
面對10小時以上不可控的長工時,追求工作表現轉職南下擴廠與伴侶陷入溝通僵局,為維繫感情每週末新竹台南長途往返,說書事業持續成長需要更大量時間投注⋯⋯
透過靜下心沉浸閱讀過程,瓦基反覆省思自己生命意義,在確認自己的財務狀況與說書事業運營可行性,他決定去接受未知的挑戰,有風險,但樂趣更多,「我無法想像離職後人生會遇到多少驚喜,這反而充滿期待」,或許會陣痛、難以適應,但他更無法接受的事,5年、10年過去,看見另一個人做了他原本想做的事,「失敗都是一時的,遺憾才是會跟一輩子的。」
當然,還是會猶豫,「怎麼想離職都是最不理性的決定」,瓦基坦承早在離職一年半前,就介於每週都喊「下禮拜提辭呈」,然後放棄、繼續打卡的死胡同循環。
打破反覆內耗契機,是一張臨時取消車票。2021年4月,瓦基與女友差點搭上奪去多人性命、出軌翻覆的太魯閣號列車,因工作延後行程與死神擦身而過,一週後,他馬上跟主管提辭呈。對死亡的敬畏驅動瓦基做出決定,明白有些事情不能再拖延,他人想法與眼光也不再左右他。
就像已故蘋果創辦人賈伯斯的金句:「你的時間有限,不要浪費時間活在別人的生活裡。」
以前工作是為了賺錢糊口、爭一口氣,現在瓦基覺得,活著是為了好好工作。所謂的「好好工作」是——活得有能量、快樂,提供好內容給大眾,服務大眾而非公司。
瓦基解釋,以商業角度來說,服務公司等同服務股東,利益至上,得有賺多少錢、毛利的規劃考量;但他現在更在的是,當下是否以最有活力、最勇於面對挑戰、最有意義的樣子活著,若同時能幫助他人,「人生就很足夠了。」
「從有上下班時間與資訊管制的地方離開,變成自己全權安排一天行程,與誰合作都能自己做決定」,是瓦基最期許的想像,而自由是一個人對負責任的極致展現。
每天醒來,完成開機(早餐與瑜伽)後,瓦基做的第一件事,是花5到10分鐘列出今天首要工作事項,安排優先次序再展開接下來的行程,結束工作後再簡單寫下回顧檢討,管控每天效率。
另外,保持每週更新兩篇閱讀筆記並錄製Podcast紀律,這是他的最低卻也最重要的要求。瓦基認為,不用求快、求多,而是持續做好最關鍵、有成效的事情,然後就像跑馬拉松般,賦予適時衝刺、休息的餘裕。
「閱讀帶來的影響是外表看不見,卻會在大腦發生極大變化,影響你的每一步決策以及行動,最終產生無數的結果,是直到半年、1年或3年後,才會從你的人生軌道顯現出來。」
那麽現在的生活,有滿足離職時的想像嗎?他點點頭卻又笑說不能太滿意,得時刻關注,否則會流於安逸。更好奇的是,全職經營說書自媒體近4年後,瓦基父親還會對他提出靈魂叩問嗎?
瓦基笑著搖頭,最近父親只會傳「詐騙」消息給他。由於個人品牌經營得還不錯,竟引起有心人士會假冒「瓦基」名義投放詐騙廣告,讓爸爸常常緊張地提醒:「又有人冒用你的名稱詐騙了!」還當起檢舉達人保護兒子。
「台積電可以沒有莊勝翔,但台灣不能沒有瓦基」,是他常常收到的粉絲留言,期待也期許自己能繼續成為書籍/知識與大眾間的傳遞橋樑,陪伴大家實證累積微小行動帶來的巨大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