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著「免っがわ来じっ套」上衣的年輕人晃過台北中山區,日文平假名夾雜漢字,日本遊客忍不住定睛一瞧,卻理不出半分頭緒:「這是什麼日文?」是的,他的疑惑一點也沒錯,這是從台灣土生土長出來的「偽日本語」。
把漢字讀成台語,再搭配基礎日文50音,勇敢念出來,就是你我日常熟悉的台語:「不要給我來這套!」
熱愛諧音梗,愛到想阻止已經「TAIWAN(太晚)」又「TAINAN(太難)」的台灣人,近年把目光轉向日文,颳起一股日台夾雜的炫風——「安ね欸さい(這樣可以)」、「りかわ惦惦(你給我閉嘴)」、「ばど妖ら(肚子餓了)」、「但じれ(等一下)」等創意句子無限延伸,從日常梗圖、LINE貼圖到文創小物處處都可見,也成為YouTube、影視綜藝節目裡最愛和日本來賓互動交流的小遊戲。
「這類諧音梗至少要學過50音的人才懂」,從事日語教學超過20年的國立政治大學日文系兼任講師林士鈞笑說:「這算一個小小同溫層的人在自嗨,但在台灣,這個自嗨的量又太多。」據統計,全球60萬名考生有1/10是台灣人,全台大專院校裡平均每3所就有1所有日文系。
不少YouTuber拍攝品嘗美食前,無論懂不懂日文,都會先說聲「いただきます(Itadakimasu)」,感謝食物、再開動。
林士鈞分享,雖然大家最熟悉的「哈日潮」,是從1993、1994年接連兩部經典日劇《東京愛情故事》、《101次求婚》在台灣播出帶動爆發,學習日文意願大幅增加。但早在他就讀高中時,同學們就會把「そうですね」、「そうか」等代表「原來如此」的日文語助詞掛在嘴邊。
日語對台灣人並不算陌生語言,甚至更早就不知不覺融入在大眾生活中,直到後來才驚覺,哇,這原來是日語。
台灣曾有被日本殖民統治的歷史,家中長輩或多或少會說日文、或曾受過日式教育,在當時民眾最常使用的台語裡,就吸收了許多日本詞彙並流傳到當代。
例如計程車司機「運將 (ùn-tsiàng)」,源自日語的「運ちゃん(unchan)」;廁所「便所 (piān-sóo)」和日文的漢字發音相似;鋼筆的台語「萬年筆 (bān-liân-pit)」更完完全全與日語「万年筆(mannenhitsu)」漢字相同。
林士鈞指出,在台語領域之外,時下報章媒體、公共議題常見的「少子化」、「高齡化」等辭彙,也都是從日本引入的「借詞」,而這種語言現象的出現能回推到清朝時期。
日本在明治維新(1868年)後,大量學習西方技術與制度,學者亦積極將外文詞彙翻譯成漢字。後來許多到日本留學的知識分子,也會借鑒已翻譯成漢字的外來語使用,如「政治」、「經濟」、「文化」、「自由」、「藝術」等。
到了民國初年,更多造詞性極強的「和製漢語」詞尾普遍使用在生活中,例如:「某某主義(ex.女性主義)」、「某某化(ex.扁平化)」、「某型(ex.大型)」、「某某力(ex.購買力)」。
林士鈞表示,日文借詞的出現通常是難以用中文簡單表達,或不好意思直接提及的詞彙,例如「違和感」、「素人」、「宅男」等,「其實也是我們的語言詞窮需要新東西了!」而在語言學裡也有個不成文通則——「新詞不取代舊詞」。
以日文為例,用來表達桌子的詞彙有兩種,一個泛指供單人使用書桌的「机(tsukue)」,另一個則是源自英文Table、多人共坐長桌的「テーブル(teburu)」。
林士鈞表示,在日本平安時代,每個人都拿餐盤個別吃飯,不單純為公共衛生,而是古時候沒有大桌子。直到西方文化與資訊傳入日本後,他們發現外國人會坐在大桌子共食,「『机』字不夠用了,才有『テーブル』的出現,兩者扮演不同用法」。
「但舊詞是會隨著時代被淘汰的」,林士鈞舉例,他很喜歡拿日本人氣動畫《名偵探柯南》當教材,30年前阿笠博士最喜歡的餐廳被翻譯成「可倫坡西餐廳」,到了2016年的《變小的名偵探》特別篇裡只剩下「可倫坡餐廳」,「因為生活中的西餐廳比例越來越多,成為日常一部分,就不需要特別強調西字」。
那日本人又是怎麼看台灣這波台日語混搭的風潮呢?
「りはい?厲……害?」來台18年的台灣媳婦、《台日萬華鏡》日本作家栖來光坦言,她幾乎沒有接觸過這類文字,她順著自己念出的音調,才慢慢猜出正確答案——這個完全沒有邏輯、文法可循的新造詞,「但我非常理解用平假名來表現台語!」
(註:日文基礎的「五十音」分成平假名與片假名,日常使用以平假名為主,多用於「文法」及「固有單字」的標示;片假名則在「外來語」及「特別強調」時使用。)
栖來光興奮翻出手機裡,她為了學唱台灣饒舌歌手蛋堡的作品〈找王A〉,土法煉鋼,用平假名拼湊出最接近台語的自製歌詞,現場還秀了一段,發音相似度高達8、9成。栖來光更驕傲分享,後來回日本書店看到教台語的教科書,內容同樣是運用平假名解釋,讓她開心直呼:「用平假名表現日語很舒服」。
針對這個觀點,林士鈞也補充,國語裡有很多音無法表達出閩南語,「國語是幾乎沒有濁音的語言,只剩下『ㄖ』是標準濁音,而且大部分的人很難捲舌發音,日文裡的促音和濁音剛好更符合發音」。
栖來光雖然不熟悉台灣人的「諧音梗日文」,但她樂見藉此讓更多日本人接觸台語,拉近和台灣觀眾距離。在她印象裡,日本藝人過去來台灣時習慣用中文的「你好」和觀眾打招呼,最近則更偏好說台語的「多謝」、「你好(lí hó)」或「水啦」,親切感更足,台下反應更熱烈。
而拼湊文字的趣味性,其實也出現在日文的漢字裡。
在台灣耕耘10年的搞笑藝人、日本漫才組合「漫才少爺」看到台日語混搭的「りしれ供さ小(你是在說什麼)」時,同樣是滿臉問號,思考一陣子後才大笑回答:「這跟我們暴走族特攻服上會寫的『夜露死苦』一樣?」
聽到後,換採訪團隊一頭霧水,什麼是「夜露死苦」,夜晚的露水很苦嗎?
直到把4個字拆開來看:「夜」(よ/yo)、「露」(ろ/ro)、「死」(し/shi)、「苦」(く/ku),順著念幾次才理解,是日本人有禮貌地招呼詞:「請多多指教(よろしく)」。
在日本黑道與暴走族文化裡,逞凶鬥狠都來不及,自然不能恭敬的與人打招呼,於是衍生出把漢字當作注音符號的「假借字」不良用語,「畢竟全部都寫漢字,一般人看不大懂,就會覺得很酷吧」,漫才少爺喜滋滋的解釋。
那麼大家就來猜猜以下,在日劇或漫畫裡經常看到的幾組不良「假借字」意思:
● 「愛羅武勇」(アイラブユー/i love you):英文「我愛你」的片假名發音,有種浪子靦腆又想耍帥告白的企圖;同場再加碼山盟海誓般深情告白,則能使用「愛死天流」(あいしてる/aishiteru),讓愛意天長地久。
● 「走死走愛」(そうしそうあい/soushisouai ):又可以寫成「相思相愛」,也就是人們相親相愛的意思,兄弟情真摯又凶狠,彷彿要共同出生入死、拚輸贏。
● 「阿離我拓」(ありがとう/arigato):這不是種特殊拓印,而是日語裡表達「感謝」之意的常用詞,說謝謝也不忘耍酷。
● 「魔苦怒奈流怒」(マクドナルド/McDonald):是的,你沒看錯,不是奇怪的咒語,而是台灣街頭巷尾都看得到的速食店「麥當勞」,請霸氣到「魔苦怒奈流怒」點搖搖薯條、啃大麥克吧!
看來無論是日本人或台灣人,在玩文字各種創意不相上下,都在想盡辦法讓人看不懂,懂了後又會噗滋、會心一笑。你是否也有觀察到生活裡的其他「日」常趣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