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下Play鍵,音符從喇叭流出,前奏結束,歌詞隨著音符跳動,聽的人也透過歌詞連接起自己的故事,可能微笑,也可能落淚,但我們都因此被療癒。葛大為形容,作詞人像是心理醫生,透過跟歌手的對話,讓他們理解自己最想要的,也透過歌詞跟聽者對話,並理解他們。
於是,葛大為在〈變形金剛〉把媽媽變成超級英雄,由剛當了媽媽的魏如萱唱出,唱出媽媽堅強又可愛的一面;另一首〈離心力〉則帶領樂迷飛進太空,襯著楊乃文冷中帶暖的空靈嗓音唱著:「再靠近一寸、我就會當真,離心力與你,永恆拉扯。」愛情的若即若離,不過如此。
多變的葛大為談起從哪尋找文字靈感,他說,平時比較少看文學相關書籍,反而各種雜書才能激起他的興趣,他邊用手比劃,邊帶著笑意說:「我最近剛把一本法醫解剖的書送給我朋友,因為我發現我早就有這本書了,新買的只是封面改版而已。」
從天文學看到解剖學,又從動感舞曲唱到動人情歌,上一秒還在跟著羅志祥〈愛的主場秀〉還有蕭亞軒〈愛無畏〉熱跳,下一秒又跟著徐佳瑩以懼高症描述戀愛心情的〈懼高症〉,還有讓陳奕迅藉由床頭燈唱出男子脆弱心情的〈床頭燈〉掉眼淚,在平常中放入不平凡,或許是葛大為的歌能觸動聽者的原因。
葛大為雖然多以作詞人的身分被歌迷認識,不過他還是資深唱片企劃,待過滾石唱片、華納唱片等公司。不過談起這些工作,葛大為認為,除了撰寫文字,更多時候也要陪著歌手自我探索,「像我可能會問歌手『你最近聽什麼歌?』但他給我一個歌單,可能不是平常在聽的,又或是是他想要的,你是不是沉浸在裡面,其實我都感覺得到。」
「想要的」和「能做到的」其實不同。葛大為形容自己像個心理醫生,透過跟歌手一步步討論,從對話挖出蛛絲馬跡,也透過文字推進,讓歌手更認識自己,也更能想像一個音樂作品的目的地該去到哪裡。他笑著補充,「甚至每個歌手溝通的方式不一樣,有的人希望你直說,但其實你不能直說;有的人不讓你直說,其實你應該直說,溝通也要有很多方式。」
回到「作詞」本身,葛大為透過一次次的溝通,確立歌手個性、想傳遞的信念、聽者類型,像是同樣是唱分手情歌,有些歌手想要直接分手,有的藕斷絲連,有的則是不直面分手但迂迴唱出難過。
葛大為舉例,為天后張惠妹作詞的〈連名帶姓〉,尾聲最後停在「我且愛且走,其實在等你,是最後的默契,要是我們又錯過,就別再回頭。」但葛大為初期交出的版本是「我且愛且走,其實在等你,是僅有的默契,你會不會又錯過,我沒有把握。」
當兩個人分分合合,最後會選擇繼續等待對方或是一刀兩斷?張惠妹選擇說斷就斷。
「受傷跟心酸是種循環,我覺得會一直出現的,但那時妹姐(張惠妹)決定要停在『別再回頭』,這對她而言是個結尾。她認為感情結束就結束了,如果錯過兩次,這段感情就沒有了。」葛大為笑了笑說:「這是不是很像她?」
不同於選擇說斷就斷的張惠妹,田馥甄〈懸日〉就做了不同選擇。
正式推出的版本尾聲唱著:「對峙著不可能的愛情,也該像懸日那樣,讓它落下,讓它落下,讓我放下,我沒放下,我想放下。」不過最後幾句循環往復,也讓聽者的心起伏不定,對於一段感情說放不放時,田馥甄選擇自我喊話「我想放下」終結,至於放了嗎?
「我想放下」像是開放式結局,也許唱完這次未來就會真的放下,又或是仍然忘不了只能自我喊話要放下,開放式結局,留給聽者的餘韻更加綿長。
「其實在我心裡覺得自己很像編劇,我們是在設計,也是經營。所以寫歌詞難在哪裡?不是難在字句或是談議題,而是從這些小地方去為唱歌的人寫出心裡的想法,並為他們著想。」
除了透過歌詞讓歌手更認識自己,作詞人還要考慮到歌迷的感受,就像張惠妹的歌迷就喜歡妹姐果斷的告別;田馥甄則是環繞陪伴歌迷找到想要的答案,透過文字的堆疊,建立起更緊密的連結感。
作詞人跟歌手的關係或許也是「靈魂伴侶」,葛大為說,透過一次次討論歌詞,兩人之間會產生無形的認同感,「就算我們私下可能不會約吃飯,但我們是懂彼此的,也已經是朋友了。」
談起寫詞的方向,葛大為坦言,聽到Demo帶就能想像這首歌是不是商業作品,「那我會朝著最大公約數的目標去寫詞,所以寫的時候看似寫一個人的心情,但其實是想著很多人的心情去寫,我不會寫這是某某人某一天發生的某段感情,而是想著大多數人的感受,讓這首歌變成大多數人的意識。」
至於去哪兒找到「大多數人的感受」?葛大為承認,咖啡廳就是最好「偷聽」的地方,因為咖啡廳裡總有各種年齡階層的人,又或是翻閱各大社群平台,以及在新聞貼文的留言處觀察每個網友,但也要盡力打破同溫層,別被社群平台的演算法給困住。
他依靠平時蒐集並累積資料庫,身邊人的對話,社群平台熱門話題都是創作的一部分,像是近日寫了首舞曲,一開頭就用了近日熱門字「觸」,除了取英文「True」(沒錯、真實之意)諧音和意義,中文解釋也有「被觸動」的引申意,透過加入時下流行語,也能貼近整個時代。
歌詞反映出時代,也能反映當時代人們的想法,像是愛情,去年摘下金曲新人獎的洪佩瑜唱著〈不在一起就不會分開〉,由徐佳瑩作曲、葛大為作詞的作品,他說:「我們賣這首歌10年都賣不出去,然後佩瑜收了,我想這很像現代人的關係,會不會是10年前大家不懂這概念,當時覺得最後就是要在一起,為什麼約會但不在一起呢?所以這很有趣,整個社會跟人與人的狀態,這10年都在變,寫出來的歌,你也不知道在某一天才會被那個時代理解或是聽見。」
葛大為在唱片業逾25年,更是六度入圍金曲獎最佳作詞人獎並已抱回一座獎盃,看似悠遊其中,從沒有職業倦怠的時刻,但他毫不猶豫的說:「常常啊!其實是每天!」一說完,葛大為先笑了笑。
葛大為說,他曾跟金曲製作人陳君豪分享,有些工作要盡快熟練上手,但這圈子是要不斷推出新東西,給歌迷新聽感,創作人也要持續嘗試做從沒有做過的事,寫沒人寫過的歌詞,「成就感本來就是在痛苦裡面產生的,如果每天都刷牙、每天吃一樣的早餐、煮一樣的飯不會有成就感。」
因為不斷創新,就算近日AI(人工智慧)話題吵得沸沸揚揚,百工百業都擔心受到AI衝擊,葛大為反倒不擔心。對他而言,AI就像是另一個創作者,它或許能模仿,但人的創意跟多樣性天天都會變,「就像我看著昨天寫的詞,會想『這是我嗎?』AI反而讓我變得更快,你要學我,那我就給你不一樣的。」
話鋒一轉,葛大為招認不擅長把「美妝」話題放進歌詞裡,口紅色號或是腮紅顏色,只是膚色、粉色、橘色的差別,若某天要把美妝用語寫進歌裡,還需要再做點功課。
不過葛大為能從天文學看到法醫解剖學,連科技用語「全景模式」也能被寫進家家的招牌歌〈家家酒〉,還有「防手震」差點是王心凌〈變成陌生人〉的歌名,跨度之大,或許「死亡芭比粉」、「伯爵奶茶棕」這種口紅色號被運用在葛大為作品中的日子不用太久,甚至會被賦予不同的意義,隨著歌手的嗓音唱進你我的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