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就去年12月底的事,茄子蛋在墾丁的山羊飯館做首張專輯「卡通人物」小巡演,台下觀眾就稀稀落落的十幾人,比團員加工作人員多不了幾個。
已經是茄子蛋發行專輯後的第五個月了,為了宣傳,北、中、南各辦了一場巡演,雖然每場都完售,但專輯銷售似乎沒有太大起色,而這晚在墾丁,觀眾卻出奇的少,是要怪罪恆春12月底的落山風太大?還是歌太難聽?四個團員全部的家當已經都丟在這張專輯裡,結果還是像丟進大海的小石頭,激不起半點漣漪。
身為主唱兼鍵盤手的靈魂人物「阿斌」黃奇斌,幾乎包辦團內所有詞曲創作,主導演出氣氛,此時什麼都沒說,但其他三位團員還是感覺得到瀰漫整個室內的「蛋蛋」哀傷。
但是再想些什麼都是多餘,反正這種場面也不是茄子蛋的第一次。阿斌勉強擠出一絲微笑,緩緩閉上雙眼,開始吟唱宛如儀式性咒語般的〈Outro〉:「快唱歌你這骯髒的人,快唱歌我這骯髒的人」;心裡有另一個聲音在為自己加油,無論如何都要「積極樂觀,感恩惜福。」
當阿斌再次睜開雙眼,已經是半年多後的2018年7月底,茄子蛋依然站在一個靠近海灘的所在,只不過這次的舞台規模龐大許多。他們站上夢想已久的貢寮國際海洋音樂祭大舞台,從3、4公尺高的檯面俯視觀眾群,然而台下的觀眾卻是半年多前的一千多倍。
阿斌沒對他們下指令,上萬名觀眾卻自動齊聲合唱〈浪子回頭〉:「菸一支一支一支的點,酒一杯一杯一杯的乾,請你要體諒我,我酒量不好賣給我衝康」,熟悉的程度好似已經演練過上百回。
唱到尾聲時,觀眾還學MV裡的台詞道念:「看三小啦!」幹罵聲此起彼落,這一刻,阿斌的鼻頭酸了,他想起那些「垃圾的、沒品的、沒路用的朋友」,現在都逗陣在此,分享茄子蛋的Doremi。
可能是因為吳朋奉主演的「浪子回頭」MV太紅,光是Youtube點擊率就超過1811萬次,也可能是因為茄子蛋拿下第29屆金曲獎的最佳新人獎,還打敗歌壇資深前輩,拿下最佳台語專輯獎。總而言之,在茄子蛋得獎之後,他們都讓人有著「相見恨晚」的遺憾。
茄子蛋今年以「卡通人物」首張台語專輯入圍金曲獎4大獎項,在入圍之初就被不少入圍者視為2018年金曲獎最大勁敵,然而在他們拿下最佳新人獎時,吉他手「阿德」謝耀德發自內心地說:「謝謝爸、媽無條件支持我熱衷的事物,不要擔心,我有工作了!」一語道出音樂人的困境。
在第二次宣布他們獲得最佳台語專輯獎時,阿斌全程用台語發表感言,得到不少讚賞,他在接受「文化+」專訪時,提到全程用台語致詞出自爸爸的建議,「我爸特別提醒我,要是拿到台語專輯獎,一定要講台語。」那段致詞這樣說著:「我心裡真正感謝父母對我的栽培,在母語文化上、音樂學習上,都給我最好的環境和支持,茄子蛋一定會繼續打拼,多謝大家。」
前後也不過就幾年時間,茄子蛋從台下觀眾零零星星的慘況,到現在每場演出場場爆滿,粉絲頁公布的演出場次經常Sold Out,回想這一路,鼓手「小賴」賴俊廷笑說:「現在能這樣,好像還在睡夢中,因為太遠了啦。」回想起得獎的那一刻,茄子蛋還是有些不可置信,「會覺得我們好像有點厲害,評審是不是對我們太好了!」
的確,對這個成軍六年的獨立樂團,沉潛多年毫無起色,卻又在短時間竄紅得金曲獎,這一切對他們來說彷彿像是「空笑夢」。
畢竟在過去的幾年,主唱阿斌、吉他手阿德、吉他手「阿任」蔡鎧任、小賴,這幾個因為音樂而聚合在一起的大男生,為了省錢,合租便宜的房子共處一室,一度有半年付不出房租,在家人面前還要逞強說自己吃得溫飽。
為了節省開支,四個人還曾一天吃一條土司度日,阿斌打趣說:「後來發現吃土司最省錢,還會每個人買不一樣的口味,抹不一樣的東西吃,自己製造生活上的驚喜」,就算苦中也要作樂。
為了做音樂,他們也四處打工,阿斌賣過早餐,也跟阿德一起當過臨時演員,在許多MV裡出現過,但都是站在歌手背後,化身成那些被模糊臉龐的伴奏樂手,有一回還是幫7-11吉祥物Open小將的妹妹「PLEASE美眉」伴奏。
阿任則是四處打工教課,運氣好還能接到演唱會樂手的case;反倒是年紀最小的小賴,什麼勞力的活兒都做過,餐飲、酒吧、工地,再操勞的工作都被他瘦小的身軀給扛了起來,還很Man的說一句:「為了做音樂,我們什麼都做。」
然而,回到創作之初,還是因為母語給了他們養分。
「常常有人問我為什麼要用台語寫歌?我反而覺得很奇怪,為什麼我不能用台語創作?台語、華語都是我的母語啊!」27歲的阿斌,從小在基督教長老教會的環境成長,「從小爸爸就不准阿公、阿嬤跟我們講華語,我從小就在講台語的家庭長大。」無論阿斌是在家裡跟父母說的話,或是去教會念的禱詞,全都是台語,「對我來說,母語是人生中很重要的一部份。」
若不是阿斌的爸爸有意識地要孩子說台語,也不會有現在的〈浪子回頭〉、〈Ms. Doremi〉、〈波克比的愛〉。尤其每回茄子蛋唱到台語歌,台下觀眾反應越是熱絡,他們也唱得更起勁,甚至到中國深圳、廣州等非閩南語方言地區演出時,台下粉絲也能從頭到尾跟著嗨唱。
因此每回當記者問茄子蛋,「為什麼用台語創作?」阿斌搔了搔腦,有些困惑地說:「這兩個都是我的母語,不會特別思考要用哪一個語言表達哪一首歌,那是一種很自然的感覺,從小就打從心裡喜歡講這個語言,說話也會很自然地把這兩個語言湊在一起講。」
從小在高雄長大的小賴跟其他三位團員不一樣,「我的台語講得比國語好」,和同學的對話經常是台語夾雜華語,「你要不要去抬槓啊?」別人是台式英文,他是台式華語。
爸媽是宜蘭人的阿任,提到台語則讓他想到「家」。他感性地說:「台語對我來說會想到過世的長輩,會讓我想到家人的臉。」我問他們「台語是什麼?」四個悶世代青年不約而同地說:「台語像是家人,很親切。」
在聽「浪子回頭」時,多少能感受到伍佰的影子,不少人也認為茄子蛋承襲了伍佰的曲風,這樣的說法,茄子蛋一點也不介意,阿斌誠實地表述:「要承認自己的音樂養分來自哪裡。我會喜歡講台語,因為我爸媽講台語,我會喜歡聽台語歌,因為我喜歡聽伍佰,這沒什麼好避諱。」
阿任表示,「伍佰的詞很直接,可以立刻想像得到畫面。」小賴則認為,「伍佰像一個硬漢,很男人的代表,聽他的歌就會知道他的性格是什麼。」如同聽「浪子回頭」,也有很Man的感受。
阿斌分享創作「浪子回頭」的過程,「這是寫給一群朋友,講的是一個意境。」阿斌其實也沒混過黑道,也不是一個叛逆的孩子,他口中的浪子,不過就是一群愛講幹話的陽剛直男,「大家都想要有一個家,一個心愛的女子,覺得有一個可愛的家,才是平安幸福的事情,但在擁有平安幸福之前,人人都是浪子。」
寫這首歌時阿斌才21歲,那年他就以為自己看破了人情世故,而歌曲中的意境,反而是到了27歲才慢慢體會,阿斌笑著說,「現在聽起來覺得剛剛好,很舒服。」
如今茄子蛋得了獎,生活其實沒有太大改變,四個男人依然是「佇坎坷的路騎我兩光摩托車,橫豎我的人生甘哪狗屎」,繼續在這城市裡騎著歐多賣,載著滿車的樂器跑通告。
要說得獎帶來的唯一好處,愛家的茄子蛋說:「可以少解釋很多事情,讓家人可以大方地跟親友說,我們在做什麼。」家人,永遠是他們心中最軟的那一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