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裡的男子身材高大、體格粗壯,赤裸著上身、頭戴五色羽毛冠,手臂、小腿上有著圖騰刺青,他的右手拄著長弓、左手拿著羽毛箭,左腳直立、右腳交叉在側,神情有些閒散,看起來像是守城的武士。這張被稱為「福爾摩沙人」的男子肖像,根據1627年來台的荷籍傳教士甘治士描述所繪,無法確定男子的年紀、職業,就這樣一張簡單的想像畫,勾起400年後一個用影像說故事男人的浪漫想像,他還準備要在台灣這塊土地上,重啟大航海時代。
魏德聖最近在媒體面前出現得少了,他似乎在「現在」這個當下銷聲匿跡,但是當他瘦小卻充滿力量的身影出現在面前,這位導演開始滔滔不絕,他還是那個魏德聖,「我想建立一個想像中的美好世界,希望有一個機會,把台灣介紹給大家。」
過去這一年魏德聖鮮少在媒體前曝光,不是因為他不處於台灣的「現在」,而是除了「現在」,他更努力地掘進台灣這片土地的「過去」。近期他因為成名作「海角七號」推出十年而露面,但大夥圍繞的話題,卻是他的下一個計畫《臺灣三部曲》。
「這個計畫醞釀有17年了,最近才開始成形。」魏德聖說要拍《臺灣三部曲》很久了,這是個巨大的計畫,他一直養著這個概念,並且愈養愈大,從單純的拍電影到蓋「豐盛之城」歷史文化體驗園區,已經超越單純的文化創作。
回到最初,勾起魏德聖這一切遠大的夢想藍圖,不過就是400年前的一張畫。
「我不管寫什麼劇本,通常都是從一張照片開始。」17世紀時荷蘭傳教士甘治士(Rev. Georgius Candidius)受荷蘭東印度公司聘用,為了說服公司讓他在台灣傳教,做了一份完整的福爾摩沙人研究報告。透過甘治士的描述,畫師畫出了「福爾摩沙人」這張圖,成為最早的西拉雅族男人樣貌,想不到這張畫在400年後,讓台南出生的魏德聖陷入浪漫的想像,「我感覺畫裡的人是守城武士,在災難來臨前,閒散地等待一個衝突的到來,哇!多棒的一個時代。」
要不是魏德聖這麼會「腦補」,他也不會拍出《賽德克.巴萊》這樣高成本、大製作的電影,更不會有接下來要耗費好幾個億、花上好幾年才可能做得出來的《臺灣三部曲》。旁人總是告訴魏德聖:「你的人生有《海角七號》、《賽德克.巴萊》、《52 Hz I Love You》,夠了!已經很精彩了!」暗示他別再開啟另一個高難度任務,但魏德聖總是覺得人生還活不到半百,應該可以再做更多。
面對外界質疑及勸退,魏德聖總是樂觀地說:「我也知道這是一個蠻艱難的事,但先做嘛,做了再說,如果歷史是那麼精彩,為什麼要這麼偷工減料。」而他會受到歷史感召,是因為電影給了他作夢的機會。
魏德聖在遠東工專電機系畢業那年,看了勞勃狄尼洛主演的電影《四海兄弟》,這兩個小時成為他日後投入電影圈的關鍵;如果不是他在找尋電影題材時看了漫畫家邱若龍畫的「霧社事件」(現名為「漫畫·巴萊」),也不會打開他對台灣歷史感興趣的開關,成為日後拍攝《賽德克·巴萊》的動力。
所以,誰說400年前的一幅畫不會是魏德聖另一場奇幻旅程的起點呢?
Q:歷史對你來說是什麼?
「我很感謝《賽德克·巴萊》的故事,因為要寫這個劇本,才去翻閱很多歷史,從歷史裡找到自己的位置,也才發現,跟歷史相處,就是跟未來相處。」魏德聖說這話時,眼神清澈又堅定,他認為歷史是一種智慧的累積,「越是了解歷史,越是發現歷史一直在重複。」
對魏德聖而言,歷史不只是找到400年前的一張肖像畫,而是在2018年的當下,號召一群跟他一樣,有著延續「跨越800年歷史」單純夢想的人,不但要延續400年前西拉雅男子的歷史,也希望有一天,他跟這群做夢的夥伴們,能被歷史給牢牢記住。
Q:如果真能搭上時光機,最想回到台灣歷史上的哪個時空場景?
這題,魏德聖彷彿在17年前就有了答案。他看了作家王家祥的歷史小說《倒風內海》得到啟發,「翻開書的第一頁,就進入到400年前的台灣。」魏德聖想回到400年前的時空,體驗在台灣這塊土地上同時有原住民、漢人、日本人、南亞人、歐洲人的環境,「是多麼的雜亂繁忙又有趣,也許一條命隨時就不見。」
Q:有想過要變成哪一個歷史人物?
魏德聖思考了許久,吞吞又吐吐地說:「我想要平靜一點,又想要讓自己精彩一點,我...好想當鄭芝龍看看。」魏德聖猶豫的點,不在於鄭芝龍的歷史地位和評價不如鄭成功,反倒覺得像鄭芝龍這樣的海賊王,人生起伏太大,起的時候橫行世界,落的時候隨時可能沒命,「很矛盾,想當他又不想當他,但又想知道一代梟雄的心情是什麼樣?他到底在算計什麼?害怕什麼?」
我笑說,這樣有時想過著平靜生活,有時又想讓人生精彩,根本是他的寫照,魏德聖停頓一會,眼睛轉了一圈說:「這樣一講好像有一點,很多事情都是自找的。」否則,人生哪來那麼多麻煩呢。
Q:你覺得鄭芝龍會是一個好總統嗎?
突如其來的發問,魏德聖陷入答題僵局,反倒問我一個問題,「你覺得黑幫老大適不適合當總統?如果適合,那鄭芝龍應該就適合。」但他強調還是得依時代格局考量,不同時代造就不一樣的領袖。
Q:最想讓台灣哪位歷史人物吃下誠實豆沙包,想問他什麼問題?
「問問鄭成功吧,反清復明是搞真的還是喊喊而已?」魏德聖帶著懷疑的神情,這次想問的不是鄭芝龍,而是他的兒子,「是真的對君主有那麼高的忠誠度?還是只是商人的視野,為了要保住江山財富?」其實魏德聖也有他猜測的答案,只是任誰都無法回到歷史現場,後人再多的想像,也只能是後設的臆測。
Q:台灣哪一段的人事物最適合拿來演八點檔?
魏德聖難得跳脫了400年前的歷史,時間拉回到台灣戰後時期,他對日本戰敗後離開台灣、國民黨佔領台灣前的2、3年感到好奇,「那是台灣文藝爆發的年代」,尤其在日治時期,不少台灣人到日本留學,學習了西洋文化、東洋文化,回到台灣後感受到中華文化的逝去,又再到北京留學,帶回來融合東西方的文化思想,直到二二八的那一槍,把台灣的文藝復興給完全切割,「我想拍一個結束點在二二八事件,但講的是在這之前台灣短命的文藝復興。」
Q:若將「台灣」擬人化,最想對她說什麼?
很多人把台灣形容像蕃薯或是鯨魚,但在魏德聖眼裡,「台灣看起來像是一個大肚子的媽媽。」他的想像顛覆了以往,口吻變得溫柔:「我想跟肚子裡的孩子說,當你出生的時候,記得回頭看看你媽媽長什麼樣子,不要忘記媽媽會越來越老,你會越來越大,永遠記得你在肚子裡,那個哼歌給你聽的人,也不要忘記你從哪裡來。」這段話魏德聖彷彿在唸家書,好似他也曾對兒子說過這樣的話。
Q:最想要為台灣做的事?
這題的答案非《臺灣三部曲》莫屬。魏德聖坦言,「這個計畫一開始是自私的」,起初單純地只想完成自己想做的事,「但到最後發現,它可以變偉大,可以讓更多人理解這片土地上曾經發生過、但又已經很陌生的事。」
然而《臺灣三部曲》現階段還只是在募資,要到真正的電影籌備,至少還得等到2020年後。魏德聖選擇了這條漫漫長路,理由單純到不行──只想創造更多屬於這片土地的價值和信仰,讓「過去」留在未來人們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