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探彼特好一陣子沒聽人提起這名字了,現在聽見,心頭應該一震才對,但這名字只把他心底那股毛骨悚然感勾上檯面而已。法蘭克.卡特。二十年前在羽陵村,他綁架殺害五名小男童,最後由彼特偵破。單單這名字,就能在他心中引發莫大的驚駭,因此他總覺得這名字永遠不適合明講,深怕這名字如同詛咒,一喊就能喚來妖魔鬼怪。更恐怖的是報章雜誌為他取的綽號:耳語人。綽號的由來是,法蘭克專挑疏於照養、無防備的幼童下手,接近他們,然後拐走他們。他的怪招是趁夜躲在他們窗外,對他們竊竊私語。彼特始終不准自己以這綽號稱呼他。
內容節錄
《耳語人》
杰克:
我想告訴你的事情太多了,可惜我們父子倆一向很難用口語溝通,不是嗎?
所以,我只好用紙筆對你傳達。
記得那天,我和你媽蕾貝佳帶你出院,天黑了,下著雪,我小心翼翼開車,一輩子從沒那麼謹慎過。出生才兩天的你被固定在後面的安全座椅裡,你媽在你身旁打盹,我不時看後照鏡,以確定你安不安全。
杰克,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天呀,我快被嚇死了。我從小是個獨子,對嬰兒完全不適應,而從那天起,我竟然要負責養育自己的嬰兒。那時的你幼小而柔弱到不行,我措手不及,院方居然准我帶你走,感覺很荒唐。打從你出娘胎的那一刻,我和你就合不來。你媽抱你抱得輕鬆而自然,簡直像她是你生的,而不是她生下你。反觀我,我總覺得彆扭,擁你入懷總怕把幼弱的身軀抱壞了,見你哇哇哭,也不明白你吵著要什麼。我一點也不瞭解你。至今一直都如此。
到你稍微大一點的時候,你媽告訴我,不瞭解你是因為父子太像了,但我未必認同。我希望原因不是我們太像了。我總期望你比我強。
無可奈何的是,我們無法以交談來溝通,換句話說,我非動筆不可,寫下羽陵村發生的所有真相。
夜先生。地板下的男孩。蝴蝶。穿怪洋裝的小女孩。
當然也少不了耳語人。
寫這些事並不容易。而我應該以道歉作為開場白。因為這些年來,我反覆告訴你,世上沒有妖魔這回事。
對不起,是我騙你的。
-
第一部 七月
1
天下父母最憂心的,莫過於小孩被陌生人拐走。但根據統計,陌生人誘拐兒童是極為罕見的案件。最常加害、虐待兒童的人其實是家屬,地點在自家。儘管外界或許顯得危機四伏,事實上,多數陌生人是好人,家裡才是全地球最險惡的場所。
深諳這道理的人,目前正在荒原跟蹤六歲大的尼爾.史賓塞。
他無聲潛行,躲在一道和小尼爾平行的樹叢裡,定睛監看著男童。小尼爾慢慢走,渾然不覺自己已誤入險境,偶爾踹一踹沙地,球鞋激起一團團白色粉塵。男子的舉止遠比他謹慎多了,男童鞋底磨地的「唰」聲全逃不過他耳朵。男子自己則是徹底靜悄悄。
這天傍晚偏熱。豔陽肆無忌憚發威了大半天,現在下午六點,一層薄霧蒙住天空,氣溫已下降幾度,空氣多了一抹金黃。像這樣的黃昏,人們常坐在院子裡,也許淺酌一杯沁涼的白酒,欣賞夕陽西落,天黑了才想到該加一件外套,拖了太晚也懶得進門拿衣服。
浸淫在琥珀光輝裡,就連這片荒原也賞心悅目。灌木叢生的荒原一旁與羽陵村為鄰,另一邊有一座荒廢的採石場。地形起起伏伏的荒原乾燥,土質貧瘠,但耐旱矮樹在此零星叢生,織築起迷宮似的特色。儘管這裡不太安全,村童有時會來這裡嬉戲。過去幾年來,許多兒童禁不住誘惑,爬進採石坑探險,而陡峭的坑壁動輒崩塌。為此,村公所設立圍牆,高掛警語,但村民普遍認為村公所應再多盡一點力,畢竟頑童是無牆不翻。
小孩子的通病是漠視警訊。
這名男子對尼爾.史賓塞所知甚多。他仔細研究過這孩子和他的家人,當成課業般,下過苦功。尼爾在校成績不好,人緣也欠佳,讀寫和數學能力落後同學一大截。他身上穿的多數是撿人家穿不下的衣物。他的言行舉止略顯超齡,已有偏激和恨世的人生觀。再大幾歲,他勢必被視為霸凌和搗蛋鬼,但現在的他年紀還小,不守規矩仍能獲得寬容。大家都說,他不是故意的。不是他的錯。小尼爾還不到單獨承擔後果的年齡,因此大家被迫對他睜一眼閉一眼。
男子定睛觀察他已久。一眼就能看到他。
尼爾今天待在爸爸家。男子慶幸尼爾的父母親分居中。尼爾的雙親都酗酒成性,行為能力時有時無,彼此都樂意將兒子丟給對方,自己樂得清閒。接兒子來住時,兩人都想不出兒子能做什麼事消磨時光。一般而言,他們不太理睬尼爾,隨便尼爾去找事做,要他自求多福。難怪這孩子因此培養出冷硬的一面,男子看得出。在父母的生命中,尼爾無異是瑣事一樁。絕對是爸不愛、媽不疼。
這天傍晚,尼爾的父親又喝得酩酊大醉,無法開車送他回母親家。陪兒子走回去吧?顯然他也拿不定主意。他的想法是,兒子都快七歲大了,今天一整天獨處也沒問題。於是,尼爾出門自個兒走回家。
尼爾仍渾然不知,這次回的是一個大不相同的家。男子想起自己為尼爾準備好的房間,興奮難以自扼。
橫越荒原到一半,尼爾停下腳步。
男子跟近後也駐足,透過灌木叢空隙,觀看尼爾發現什麼東西。
一台舊電視機被棄置在矮樹旁,凸形的灰色螢幕完好無傷。男子看著尼爾伸一腳,輕戳電視一下試探看看,但電視太重,不動如山。這台電視機外形有格柵,螢幕一旁有一整排按鈕,背部大如鼓,在尼爾眼中,簡直像古物。小路對面有幾顆石頭。男子看得入迷,見尼爾走過去撿起一顆,使盡全力砸向玻璃螢幕。
砰。
在靜謐的環境裡,這聲音格外響亮。石頭穿透玻璃面而過,留下彈孔狀的星形破洞。尼爾再撿拾一顆石子,重複剛才的動作,這次失手沒砸中,隨即再試一次。螢幕再出現一破洞。
尼爾似乎玩出興致了。
男子能理解原因何在。亂砸東西,很像尼爾在校愈來愈咄咄逼人的態度。在這個無視他存在的世界上,尼爾想藉這行為衝撞闖蕩。這行為源於表現慾,渴望受人矚目、引人疼愛。
因為,天下兒童內心深處無不期盼關愛的眼神。
男子想到這裡,不禁心疼,心跳再度加速。從尼爾背後,他悄悄步出灌木叢,沉聲喊他名字。